生活，因为这些人而丰富而生动。

灵猴

张亚凌

范哥只比我大四个月，一直喊他哥是俺素质高，现如今，很多年轻人拍着中年人的肩膀喊“哥们”。范哥跟我都属猴，他是我见过的最最钟情于自己属相——猴——的人，从来没有辜负过。
    不信？我说几件小破事，让亲们开开眼界。
    记忆里的范哥，干啥都在树上。像猴子不？据他奶奶说，他才四五个月大，抱着他一出房门，就兴奋得伸着胳膊指着树咿咿呀呀。抱至树下，他就乐和得手舞足蹈，否则就裂开嘴巴歇斯底里挣断筋不倒茬地哭，不罢不休，直到你赶紧把他抱到某棵树下，才破泣为笑。
    真是奇怪。
    他那八十高龄的太奶奶说，一只离不开树的小猴子。
    说来更奇怪。范哥家的院子里有棵树，不高，却很粗，树身分成五大叉，像张开而又微翘的大手。太矮，不能用来做家具；那么粗，烧柴又显得可惜。于是呀，它就那么一直不尴不尬让大家很不舒服地站在院子里。而范哥后来的种种行为证明了这棵树委委曲曲几十年，将自家长成那样讨人嫌的奇模怪样，单单就为了等范哥的到来。只要把范哥放在树杈上，他就欢喜得“咯咯咯”笑个不停。再大一点晓得安全了，他吃饭，得在树上；他午睡，得在树上；连拉屎撒尿，同样得在树上进行。只要上了树，他心里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都舒舒坦坦。
    曾经有过多次，年幼的范哥做了错事害怕大人惩戒时，不用找，他一定可怜巴巴地站在树上，满眼惊慌。是不是有点“守树待逮”的味儿？大人再大的怒火，也因他的好笑而不再深究。
    六岁那年，曾经有过两次，睡到半夜，范哥突然嚎啕大哭。寂静的深夜，整条巷子乃至整个村庄，恐怕都能听得见那骇人的哭声。过后他母亲给好奇的邻人解释，那小子闭着眼睛就是狠哭，一副不管不顾混账十足的样子。摸他额头，不发烧；问他话，不应答。把大人吓的，——该不会是中了邪吧？太奶奶眼都没睁，不耐烦地说，讨债的碎东西，抱树上不就得了？别说，抱着放在树杈上，哭声立止，竟浮出浅浅笑意。随即，鼾声四起，是成人那种干活疲惫后睡得香熟的打鼾，酣畅，淋漓，通透全身。
    最奇怪的是，那次以后，范哥对树的依赖似乎有所减轻，最明显的是不再上树行屎尿之事。此前，即便憋得脸蛋通红，憋得捂着肚子转圈儿，不在树上，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解手的。
    那年，正好他哥该上小学了。母亲说了句“屋里忙得没人管你弟，你到学校就引上”，范哥就跟在他哥屁股后面开始了“溜学”生涯——就是坐在教室后面的地上不出声地自己玩。后来，他也给自己要了笔、本子，说是想画画。再后来，他成了正儿八经跟他哥同班的学生。
    这个戏法就变大了，咋回事呀？
    数学老师几次提问，范哥在教室后面第一个喊出了正确答案。老师笑道，这小东西，脑子猴精猴精，直接上学得了。
    此举导致范哥的同学比他大两三岁。范哥受欺负不？反正几个回合下来，范哥还成了核心人物，——只要他参与的“扰民事件”总是过程顺利结果完满。小到偷瓜，大到偷果，再大到因为割草而跟邻村的孩子们打群架，范哥都能根据各人的情况做到最好的分工。偷时，自己树上放哨。可别以为范哥是躲奸溜滑之辈，打架，他则以拼命三郎的悍势冲在最前面。
    我问，你当时就不怕挨揍？范哥一本正经地说，连小个子都那么玩命，他们敢惹？随即又笑了，说关键时候不破点皮流点血，能当老大？一脸憨憨的狡黠。
    行动利索脑子活络，又如此依赖过树，不是灵猴是什么？
    灵猴——范哥，当之无愧。

刊于《中国气象报》3月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