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你来到这个世上时，吃怎样一碗饭，是命里注定的事，——多是陷入困苦或目睹困苦时的无力说辞。

婶娘

张亚凌

婶娘是叔父后娶的伴儿，叔父是在贫穷且异常艰难需要有个帮手时娶了因无法生育而被两任丈夫遗弃无处落身的婶娘。我一直觉得，叔父跟婶娘，更像相互搀扶一起踉踉跄跄前行的伴儿，而不是夫妻。
      婶娘进门时，堂弟一岁堂妹不到三岁。我想在他们的记忆里，关于母亲的所有印象，都应该是我这个后来的婶娘吧。事实也是，婶娘视年幼的堂弟堂妹如己出，终身不育且异常柔弱善良的女人，对孩子的疼爱超乎了我们想象，想象远远没有真实丰富。
      婶娘疼爱孩子们是婶娘的事，叔父不改一贯的节俭以至于吝啬是叔父的事。一个要安置自己流浪的心，一个要二尺拽成一丈地过好紧巴巴的日子。看起来是都很合理且毫无关系的事情，造成的事实却是婶娘的可怜。叔父很少给她零花钱，她却得努力地把日子过得有些油水。叔父没心情疼爱她，她却不忍心不疼爱那两个跟她一样孱弱还不停闹腾的小家伙。
       婶娘身体瘦小而虚弱，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养鸡，养奶羊，养猪。鸡多，下的蛋俩孩子吃不完可以卖；一只奶羊就够一家人喝奶，还能以很便宜的价格在村里卖；猪养肥了卖了就是一大笔钱，可以添置衣物了。叔父不给她钱也罢，至少她还有俩孩子可以疼爱。
       母亲经常夸赞婶娘，说她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我却在心里感慨：会过日子的女人多得是，像她那样一门心思给别人把日子过精致的女人真的很少。
       或许在婶娘眼里，进了那家的门，就是那家人了，好好过日子才是一个女人的本分。
       婶娘骑自行车不太拿手，回娘家时她就推着自行车，乖巧的堂妹坐前面的车梁上，淘气的堂弟坐在平稳的后座上，十来里路，她就推着。我想那时的她虽然疲惫，却一定是欢喜的，——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还儿女双全呢。

婶娘待堂弟堂妹有多亲多近？她走到哪里都带着俩孩子。

更可笑的是，一次两口子闹得厉害，叔父脾性原本暴躁，加之心情不好，动手打了婶娘，让她“滚回娘家”。婶娘抹着泪，抱起堂弟，对堂妹说，你大点，能说清话，你留下，我把咱娃带走。

叔父既好气又好笑，让堂妹拉住了婶娘。

婶娘也有脾气，饭做好了，堂弟淘气得害得她跑上几条巷子也找不到，找到时她气得高高举起了手，还厉声训斥几句，落下去的却不是拳头与巴掌，而是拉起他赶紧往回走，——害怕饭凉了吃着不可口了。

之所以又说起婶娘，是因为刚刚被电话告知婶娘走了。正在给别人家帮忙摘葡萄，突然觉得浑身难受，就说自己回家歇歇。躺下去，就再也没有醒来。

用农村人的话说，婶娘落了个好回收，——没麻烦别人自家也没受难过。

或许吧。

刊于《陕西广播电视报》9月25

715399   陕西合阳城关中学    张亚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