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
(2015-03-24 10:5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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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
张亚凌
刊于《当代青年》15年5期
冬日的早晨,眼瞎了的姥姥靠着西面的土墙根,用断了好几个齿的木梳子抿着唾沫给我梳头。她说,妮儿,你看见满天的星星像条河时,就会有好运。
那以后,夜里,我老爱溜出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上的星星,盯得眼睛发酸,盯得星儿越离越远,越来越少,直到天边亮起来。
爹走得早,在娘生下我的第三天。娘没奶,我张着小嘴嗷嗷哭。爹说去山外的集上买只奶羊回来,回来的路上出事了。儿时,娘常幽幽地瞅着我,冷不防就用手指戳一下我的脑门,长叹一声:克星。姥姥又说看见星河就能带给我好运,我真不知道该信哪种星。
夜里,我总会偷偷溜出去,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盯着天上的星星发呆。我想,就这么盯着瞅着,兴许会看见星星汇聚成河。
七岁那年,我到屋后的大青山上放羊,一不小心掉下了土崖,脚腕子扭了,双腿也划破了,血染红了裤腿。我正抹着泪,听见有人满山地喊我。
家里,姥姥咽了气。
跪在姥姥的床前,我的哭声沙哑了。别人拉我起来,双腿着地处留下了两道血痕,两条河样的血痕。我真情愿那是星河,只一条,就够了。
以后的夜里,我依旧溜出来找姥姥说的能带给我好运的星河。
我讨厌门前的大坡。十岁那年,娘从坡下往家里转土,我在后面挣断筋地推着。架子车最终还是滑到坡下,撞在一棵树上,车板碎了。我吓呆了,娘伤心至极,劈手打在我的脸上:“劲使到哪里了?”娘爬在车帮上一把一把地抹泪。我那被车轮碾过的脚趾湿漉漉的,生疼。
晚上,在娘惊慌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摸着我结满血痂的脚趾时,我冒了句:“娘,有爹就好了。”娘脸色煞白,起身不知干什么去了。
那夜,朦胧的月光下,我还是等了半宿的星河。
十二岁了,我长得像十四五岁的娃娃般结实:两桶水,晃悠悠的,就挑回了家。多半车土,娘在后面加把劲,也能勉强拉进家门。大婶大妈常在娘跟前夸我比小子还管用,夸得娘撩起衣襟直抹泪。
夜里,我又溜出来。夜风凉飕飕的,我直打颤,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夜空。不知过了多久,我几乎要睡着了,身子被轻轻地压了一下,多了件衣服,娘坐在了我旁边。
“娘,星星能不能多得像条河?”娘沉默着,用手指梳理着我被夜风吹乱的短发。“姥姥说,等看见星星像河一样,咱就有好运。”娘依旧沉默着。“娘,我等了好几年了,咋还没看见?”娘用衣袖抹去我脸颊上的泪。我用力地摇着娘的胳膊,“说呀,娘,还要我等多久?”我哭出了声,“到底有没有呀,娘?”
……
“睡吧,妮儿,”娘终于开了口,“总得有个盼头吧。”
那晚,我睡不着了,我对星河的存在第一次发生了怀疑:是姥姥骗了我,还是别人骗了姥姥?姥姥受尽了苦却走得那么坦然,是因为她没有看见星河觉得命该如此?
以后的每夜,我依旧出去——在无望的静坐中守候,已成了一种习惯。
娘说得对,总得有个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