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14-05-01 20:4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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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北欧时报》4月30日
作为女儿,从小,我就与冷面的父亲言语不多,开言动语也是非说不可时强迫自己以字、词的形式快速进行。
说实在的,许是受了母亲太多的影响吧,作为老小的我,在内心深处,对父亲便不及姐姐尊重,——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哪方面像父亲,也讨厌别人说我像父亲!
自己觉得热了就给牛洗身子,觉得冷了就给牛烤火,自己没饿都给牛喂几把草……有了牛,父亲更仔细地犁耕耙耱,以求收获的更多从而彻底摆脱贫穷。父亲坚信,土地是块宝,一定能挖出“富裕”来!似乎也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因为我们家的日子,还是没过到人家面前。
父亲蹲在家对面的粪堆上,“吧嗒,吧嗒”地抽着自卷的旱烟,瞅着在两边邻居高大门房间的我家低矮破旧的土门楼,嘀咕着,“就是高,高出一大截”,而后就背着手低着头,慢吞吞地挪回家。
父亲和母亲说得最多的,就是人家体面的门房和我家破败的土楼的高与低。隐隐糊糊,我也听明白了:谁家门口的房子盖得高,福气就多,特别是紧挨着的,你的低就意味着福气让人家压住了,——事不顺、家不兴、子女没出息。
我家院子本身就比邻居窄得多,加上人家高门大户,我家的小土门楼越发显得瘦小萎缩,确实很难看。
父亲在对面粪堆上常常一蹲就是大半天,似乎他那样瞅着就能将我家的土门楼抬高一截,一进门见谁都是两个字——“盖房”。
“门房起来了一半!”摸着门口堆起的砖瓦,父亲的每一道皱纹里都流淌着笑!
我半夜起来解手,月光下,父亲在踩着泥巴,——粉碎了的麦秸撒在土里和上水,用脚均匀地踩,供次日泥活用。月光下,父亲光着膀子高挽着裤腿在泥里踩着。汗珠儿是从头上、脸上往下淌,还是从全身每个毛孔往外冒?汗珠儿将父亲整个人儿打扮得亮堂堂的,又没人引他逗他,父亲的笑随着汗珠儿抖落一地!
没时间休息,父亲嘴上全是火烧火燎的毒泡泡,母亲劝他歇一会,“房子盖好了,日子就好过了。”父亲说啥也不歇。
最让父亲伤脑筋的也正是父亲一定要盖房的初衷:十二分的想高出两边邻居,又觉得自己家底薄日子原本不如人家,只是空撑着高高的门房怕人笑话“穷折腾”,——高过人家是不是有点过分?
盖房的那一段日子里,每天晚上,父亲总和母亲商量房顶高低的事。
结果呢,远看,和左邻右舍没什么高低差别,近看细比,还真的就高出那么一点。亲戚们来了都数说父亲,挣断筋地盖了一场,咋弄了个“立不起圪蹴不下”,——多难受。
“高了,就是高了,高了就行了。”父亲搓着手一脸满足,“等将来日子真的过到人前头了,再盖高点。”
左边邻居李叔家没见准备次年就动工了。别说门房,连厦房地基都升高了一截,以至于遮住了我家院子的光线,大白天都显得“暗无天日”。
右边邻居也盖起来了。
前后不到一年,我家又被夹在中间,低矮拥挤。
父亲常常站在大白天也没有太阳影子的狭窄的院子里,盯着两边高门房一看就是大半天。“就是要高,哪怕一砖!”在自家院子里,父亲都是压低声音说话,是怕风儿将他的话吹过墙去,还是……
“大,其实房子高低根本没啥意思,”在小妹也考进大学后,我试探着和父亲交流,“你看,咱家房子不高,我们都考上了。”
父亲停了一会儿,说:“房子一定要盖的,考上大学路还长着哩。我没把日子过好,不能影响到你们!”
我们每次回家,都给父母留钱,可每次回家,菜没两样,衣服也不添一件,有病还总是扛着不看。
——父亲还在为盖房攒钱?
我们在城里买房时,父亲每人都给一份,两千块。拿着它,我们心里都沉甸甸的!
我有时就是不明白,父亲一生,为何将自己的责任揽得那么清楚,不让任何人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