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台湾新闻报》“西子湾副刊”11月17

每次去地里给母亲烧纸，父亲总是将我们送至门口，摆手道，你们去吧，我给咱看门。都不目送我们离开，就扭头回去了。

倒是我们出门前，父亲的叮咛都提一箩筐。

你妈得多吃香蕉，她老积食，要润肠。蛋糕软和，拿蛋糕不要拿点心，点心死瓷死瓷的，你妈牙不好……

父亲唠叨着，好像我们带到地里祭献的东西母亲真的会一一品尝。

香在那儿，到地里不敢忘了。你妈舍不得这舍不得那，对她自家凑合了一辈辈，咱再不能给她凑合了。锨记得带上，风吹雨淋的，坟就没形样了，得整整。你妈那人，眼高着哩，见不得邋遢……

不要纸一烧就抬腿走，给你妈说说话。你妈在那边，肯定丢不下这边，心里都不会太舒坦。给你妈说说咱这边，也听听你妈说说那边……

我们总是在父亲这样那样的叮咛里，走出大门的。父亲是从不跟我们去坟地的，可我感觉倒好像是他领着我们去给母亲上坟。

以前的父亲，很是健谈。母亲去世后，他一下子变得话少了。一拉家常，就是“你妈在时”，好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回忆里拉着母亲不放手。父亲也变得不讲究了。我们给他新衣服买了一套又一套，可他就是喜欢穿旧衣服。让他换吧，他就开始唠叨：你妈那会儿给我买的衣服就是合身，穿着舒服……

就是简单的换件衣服，他都能扯到母亲身上，而后就开始唠叨起母亲来。似乎所有的事，不论你咋样想尽方子想绕开母亲，他最终都能扯到母亲身上，还显得那么自然。

我说，您没事了就坐到门口，门口人来人往的，眼界宽，也有人陪你说说话。

父亲说，有啥说的？跟谁瞎掰扯？没意思。

父亲经常跟母亲瞎掰扯。那么多亲戚行门入户的事，儿女们的烦心事，乃至他们俩谁走了剩下那个咋生活的事，都会引发争论。每每那时，父亲总是一副宽容的笑：母亲能听进去的话，他说；看样子母亲听不进去，他就撤。和母亲，他绝不纠缠，绝不较真。说是他跟母亲瞎掰扯，说穿了，其实是母亲一个人的“胡搅蛮缠”。

嘘——，父亲绝对不允许我们这样说母亲的。在父亲眼里，母亲即使砸了瓮，那碎片儿，片片都有大用处啊——岂是一般人能砸出的花样儿？

有时回到老家，总看见父亲坐在沙发里，VC里放着秦腔。看那样子他似乎睡着了。推醒他，他就解释，你妈就爱看这一折子戏，好看。你也坐下看看？

邻居大婶说，你大没事了就爱到李家陵跑。

李家陵，就是母亲睡着的那块地。

问父亲时，他只说，没事干在屋里闷得慌，就到地里看看庄稼长得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