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老爷五十多岁那年最后一次外出回来，后面跟了个四五岁的小丫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梳洗打扮后，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坯子。
几房太太都恭喜道老爷捡了个俊闺女。老爷几房太太，膝下却无一儿半女。老爷笑了，说，便宜她了？太太们一拥而上，推搡着老爷，撒着娇说着老爷好坏之类的话。
这个高门大户里，就多了一个叫莲儿的小丫头。莲儿有专门的几个先生，从诗书到礼仪还有弹唱，莲儿都学。莲儿冰雪聪明，先生讲授，自己私下揣摩，一学就精。十五六岁的莲儿，已是一朵摇曳着的清水芙蓉了。
一天，七十岁的老爷娶了十七岁的莲儿。
太太们凑在一起，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嫉妒竟然可以和快乐那么水乳交融。美人莲儿倒是心平气和，显不出波澜也没表现得怨恨：不是老爷，自己早已死了多年。
莲儿和太太们在一起时，才发现语言原来可以那么那么放肆：
“年轻时都不行，老成棺材瓤子了，能行？”
“十年处子好过，一日寡妇难熬。莲儿，还是你幸运啊，就处子着熬吧。”
太太们又说起自己的得意事。那个说绣坊的裁缝真有男人味，那个说挑水的小伙子最解风情。床上的事在床下说起依旧兴致盎然并不曾有半点脸红，只是听得莲儿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莲儿觉得老爷真可怜，老爷竟被蒙在鼓里。老爷是多好的人啊。和自己在一起，也只是偶尔轻抚着自己的手感慨道，真好，跟上好的绸缎一样光润，真好啊。而后就给自己说一些诗书。莲儿觉得，一生从商的老爷，更像从诗词中走下来的文人。
莲儿在给老爷的话语里就多了自己的担忧。老爷只是一笑，说，守住自己该守住的，浮土一样的东西，爱飘哪，就随她飘去吧。
莲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老爷心里跟明镜一样。
几年后，老爷病重了，病重了的老爷却开始倒着卧着让轿子抬着频频外出，一个太太都不让跟着，包括莲儿。
莲儿心疼，太太们心慌。
半年后，一个相公抬着财礼来了。大客厅里，老爷斜斜地躺着，当着所有太太们的面，指着身边正给自己捶腿的莲儿说，我把莲儿卖了，坐吃山空，以后节俭点花吧。
莲儿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软软的，却是飘乎乎的脚不能着地。
莲儿走进的，看样子也是殷实的大户人家，相公也很疼爱莲儿。
莲儿做娘了。相公说，回一趟家吧。莲儿说，我没家。几天后，相公又说，我只是一个穷书生，这里的一切，原本就是你的，你的陪嫁。
一刹那，莲儿泪水决堤。她狠狠地捶打着相公，吓哭了孩子。
王家已败落得不成样子了，已经不能动了的老爷躺在床上，只有那个忠心耿耿也无家可归的老仆人在身边伺候着。
老爷看着莲儿笑了，说，钱财分了，她们都走了。
老仆人很欢喜，连喊“小姐，小姐”，说老爷都多天没开口了，这下好了，老爷缓过来了。
你喊我小姐？莲儿很诧异地看着老仆人，老仆人不好意思地说，是老爷经常这么说的，我才敢……
莲儿看着老爷，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老爷还是一脸笑意，说，人老了，耳根要清静，都走了好。
莲儿将孩子抱到老爷跟前，说，宝儿，看你姥爷。
老爷的手想伸向小孩，却直直地垂了下去。
笑容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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