诼谣謑诟，何出屏帏？

十五谈《芙蓉女儿诔》

聂　桥

《芙蓉女儿诔》作为一篇骈文，用词多模仿《楚辞》。这也给我们理解《芙蓉女儿诔》带来不少的困难，说实话，笔者读了四十多年的《红楼梦》，《芙蓉女儿诔》基本上就是一带而过，为什么呢？读不懂。直到最近专门研究它的时候，借助网络才逐渐弄懂了诔文中的难懂句子。比如说有这样一句：“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这句话里就有两个难点，一个“诼谣”，一个是“謑诟”。这是两个一般人都不知道词汇。查字典，“诼谣”即为“谣诼”，语出《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意为“造谣毁谤”；“謑诟”为“辱骂、侮辱之意”。这样这一句的大概意思就很明确了，晴雯是因为他人的“造谣毁谤”和“辱骂侮辱”而遭祸。

表面上看，这句话确实与晴雯的遭遇非常吻合，先是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那造晴雯的谣，后是王夫人坐阵大观园，辱骂晴雯是“狐狸精”。最终导致晴雯被逐，晴雯受难与“诼谣謑诟”有着直接的关系。然而，接下来的“出自屏帏”却又让我们把前边所说的统统否定。什么叫“屏帏”，

直白的理解就是屏风和帏帐。词典的里的解释为：屏帐；犹内室。这就意味着“出自屏帏”之人应该是与晴雯非常非常接近之人，或者说是同居一室之人。而王善保家的和王夫人不但不是怡红院的人，甚至都不是大观园内之人。有人说第七十七回没点名的那几个人可能指的是怡红院内部之人，那就更不可能了，书中的原文是这样的：“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去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和园中不睦的”的只能是园外之人而非怡红院中的任何人。事实也是如此，怡红院里人却是那样的团结。尽管袭人与晴雯的性格上有着非常大的区别，尽管晴雯说袭人是“西洋哈巴狗”，但这些并不妨碍袭人与晴雯间的姐妹情谊。而书上也写得很明白，袭人进言王夫人是让宝玉搬出大观园，而非清洗怡红院，试想，即便是搬出大观园，宝玉身边能没人服伺吗？因此，怡红院遭劫完全由王善保家的之流的造谣诽谤所造成，源头并非是“出自屏帏”。

那么，这“出自屏帏”的“诼谣謑诟”到底是不是在说晴雯呢？当然不是。笔者反反复复地强调，《芙蓉女儿诔》是对《长生殿》中的杨贵妃的一篇诔文。它的每一句话都是为杨贵妃量身订制的。在晴雯和黛玉以及大观园其它女儿身上都找不到的东西，到《长生殿》中一找一个准。本文分析的这段也不例外，我们先来看看《长生殿》的一段文字：

妾自知无状，谬窃宠恩。若不早自引退，诚恐谣诼日加，祸生不测。有累君德鲜终，益增罪戾。(《絮阁》)

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堂堂贵妃怎么会有人施以“谣诼”呢？如果有，敢于如此大胆的又是何人呢？在这里，我们不妨把《絮阁》一出展开一下：

这一出戏主要讲的是唐明皇私会废妃江采苹（又名梅妃），杨贵妃闻讯前去捉奸，把梅妃堵在了“夹幕”中，虽没有能够捉奸捉双，梅妃留在床下的“翠钿”和“凤舄”也足够唐明皇尴尬的了。唐明皇借上朝逃离，怒气未消杨贵妃就守在原地，当唐明皇下朝时，杨贵妃才说出的“诚恐谣诼日加”之语，矛头直指偷偷溜走的梅妃。梅妃为什么要对杨贵妃“谣诼”呢？原来，杨贵妃入宫之前，梅妃原是唐明皇的宠妃，杨贵妃入宫后，两人就成了死对头，连走路都是“避路而行”。虽然唐明皇想两头都顾，但最终的结果还是杨贵妃大获全胜，梅妃被贬至东楼。为此梅妃做《东楼赋》，赋中对杨贵妃多有不敬之词：“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这难道不是典型的“诼谣謑诟”吗？

那么，梅妃的“诼谣謑诟”是不是“出自屏帏”呢？虽说在后宫中每个妃子都各自的寝宫，但她们的生活圈子就在“屏帏”之间，以“屏帏”来代指后宫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后宫，那些无事生非的妃嫔们个个都是“诼谣謑诟”的好手，比之王善保家的之流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一个更有趣的现象呢，在《絮阁》一出，那个屡屡对杨贵妃“诼谣謑诟”的梅妃就是被唐明皇藏在了“屏帏”之后。

请看《长生殿》原文，杨贵妃前去捉奸，到了门口，唐明皇惊惶失措：

（生）慢着。（背科）且教梅妃在夹幕中，暂躲片时罢。

什么叫“夹幕”，就是在屋内挂一下幕帘，把房间分隔开来，人在“夹幕”里，屋内的人就看不见了。屏帏是什么，不也是由帏帐构成的屏障吗？即然是屏障，就一定会遮挡住两边的视线。

所以说“诼谣謑诟”和“出自屏帏”两个关键环节均在《絮阁》一出找到了明确的文学对照，你还能说这句话是在说晴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