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散文集序 孙犁
(2014-07-14 22: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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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日坐图书馆,日子久了,清水无鱼,颇生厌倦,如同读多了唐诗,有恨骨头少了,便去读宋诗。读多了儒家的文字,不觉到法家那里找果敢与实践;天天读苏东坡的文字,又被他的“放得开”而惜无骤顿。马一浮先生说,独坐巴蜀深山水,久无人语,亦自怅怅。专业书读累了,好携“闲书”遣困,换换思维,很是舒适。本周的“闲书”是《孙犁散文选集》。孙犁的文字干净,雅洁,如同他的人品一样,耐读,百读不厌。如果说鲁迅是韩愈,那么孙犁可说是欧阳修。孙犁是真喜欢鲁迅,真学习鲁迅,得其神髓,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孙犁的散文是司马迁、欧阳修、归有光、桐城派一路,从立意到文法,受古文家的影响很多(历代笔记的影响亦不少)。他的文字,初看起来,有几分顾彬所说的平淡无奇,顾彬说的自是外行话,细读下来,这样的平淡文字,殊难为作。我曾经研究过孙犁的文字,——立意,造句,含蓄,删减,割爱,语气,用词等,设身处地,放宽心情,有不少启发。但落笔为文,便有不似,只有慨叹。《贾氏文集序》,都是在说孙犁的观点,站得高,望得远,有见识,也不乏牢骚,是真心语,关心话,看似与贾无关(过分夸赞,亦是无所关涉),这是古文的写法,又暗合贾的创作与对他的期待。贾氏《静虚村记》,是而立之年的作品。梅曾亮说,读一个人的文章,只要看他三十年前的文章,便自知道他的气息。唐文治说,人的才华,以三十岁以前为衡,此后是阅历,看的是识度。今将贾氏文章附于后,文字的得与失,孙犁评读准确与否,言辞如何寓意,观点如何表露,读者可自省判。
我同贾平凹同志,并不认识。我读过他写的几篇散文,因为喜爱,我发表了一些意见。现在,百花文艺出版社要出版他的散文集了,贾平凹来了两封信,要我为这本集子写篇序言。我原想把我发表过的文章,作为代序的,看来出版社和他本人,都愿意我再写一篇新的。那就写一篇新的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意思了。从文章上看(对于一个作家,主要是从文章上看),这位青年作家,是一位诚笃的人,是一位勤勤恳恳的人。他的产量很高,简直使我惊异。我认为,他是把全部精力,全部身心,都用到文学事业上来了。他已经有了成绩,有了公认的生产成果。但我在他的发言中或者通信中,并没有听到过他自我满足的话,更没有听到过他诽谤他人的话。他没有否定过前人,也没有轻视过同辈。他没有对中国文学的传统,特别是“五四”以来的现实主义传统,发表过似是而非的或不自量力的评论。他没有在放洋十天半月之后,就侈谈英国文学如何、法国文学又如何,或者东洋人怎样说,西洋人又怎样说。在他的身旁,好像也没有一帮人或一伙人,互相哄捧,轮流坐轿。他像是在一块不大的园田里,在炎炎烈日之下,或细雨蒙蒙之中,头戴斗笠,只身一人,弯腰操作,耕耘不已的青年农民。
贾平凹是有根据地,有生活基础的。是有恒产,也有恒心的。他不靠改编中国的文章,也不靠改编外国的文章。他是一边学习、借鉴,一边进行尝试创作的。他的播种,有时仅仅是一种试验,可望丰收,也可遭歉收。可以金黄一片,也可以良莠不齐。但是,他在自己的耕地上,广取博采,仍然是勤勤恳恳、毫无怨言,不失信心地耕作着。在自己开辟的道路上,稳步前进。
我是喜欢这样的文章和这样的作家的。所谓文坛,是建筑在社会之上的,社会有多么复杂,文坛也会有多么复杂。有各色人等,有各种文章。作家被人称做才子并不难,难的是在才子之后,不要附加任何听起来使人不快的名词。
中国的散文作家,我所喜欢的,先秦有庄子、韩非子,汉有司马迁,晋有嵇康,唐有柳宗元,宋有欧阳修。这些作家,文章所以好,我以为不只在文字上,而且在情操上。对于文章,作家的情操,决定其高下。悲愤的也好,抑郁的也好,超脱的也好,闲适的也好。凡是好的散文,都会给人以高尚情操的陶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表面看来是超脱的,但细读起来,是深沉的,博大的,可以开扩,也可以感奋的。
闲适的散文,也有真假高下之分。“五四”以后,周作人的散文,号称闲适,其实是不尽然的。他这种闲适,已经与魏晋南北朝的闲适不同。很难想象,一个能写闲适文章的人,在实际行动上,又能一心情愿地去和入侵的敌人合作,甚至与敌人的特务们周旋。他的闲适超脱,是虚伪的。因此,在他晚期的散文里,就出现了那些无聊的、烦絮的、甚至猥亵抄袭的东西。他的这些散文,就情操来说,既不能追踪张岱,也不能望背沈复。甚至比袁枚、李渔还要差一些吧。
情操就是对时代献身的感情,是对个人意识的克制,是对国家民族的责任感,是一种净化的向上的力量。它不是天生的心理状态,是人生实践,道德修养的结果。
浅薄轻佻,见利而动,见势而趋的人,是谈不上什么情操的。他们写的散文,无论怎样修饰,如何装点,也终归是没有价值的。
我不敢说阅人多矣,更不敢说阅文多矣。就仅有的一点经验来说,文艺之途正如人生之途,过早的金榜、骏马、高官、高楼,过多的花红热闹,鼓噪喧腾,并不一定是好事。人之一生,或是作家一生,要能经受得清苦和寂寞,经受得污蔑和凌辱。要之,在这条道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在历史上,到头来退却的,或者说是销声敛迹的,常常不是坚定的战士,而是那些跳梁的小丑。
1982年6月5日晨起改讫
再谈贾平凹的散文 孙犁
自从读了《一棵小桃树》以后,不知什么原因,遇见贾平凹写的散文,我就愿意翻开看看。这种看,完全是自愿的,很自然的。就像走在幽静的道路上,遇见了叫人喜欢的颜面身影,花草树木,山峰流水,云间飞雀一样,自动地停下脚步,凝聚心神,看看听听。
老年人精神不济,眼力不佳,报刊上的奇文佳作虽多,阅读的机会却很少。一是刊物太多太杂,看不过来;二是一看题目,又多是什么“青青”呀,什么“声声”呀,什么“风情”呀,好像吆喝小卖一样,一语道破,柜子里是什么货色,也就没有兴趣去急看过问了。当然,以题目取舍文章,很多好的东西,可能就失之交臂了。再有就是怕看长文章,还有就是怕看小字。
最近一个时期,先后读了贾平凹四篇散文。一篇写大雪中出行的,登在《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上,题目忘记了。另一篇题目好像是《泉》,写伐倒的一棵老槐树,又长出新枝的,却忘记了登在什么刊物上。第三篇是《静虚村记》,登在《文学报》上。第四篇就是登在近期《散文》上的《入川小记》。
《入川小记》也是小字,却破例在灯下细读了。
说句真诚的话,读贾平凹的散文,对我来说,的确是一种享受。再说句请作者不要见怪的话,也是一种消遣。
我不大喜欢读,更不喜欢看那些“紧张、火炽”的,或者“香艳、肉感”的文艺场面。因为不喜欢,我就常常认为,这些场面,都是装腔作势的,虚伪编造的。避之惟恐不及,就像走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使人不愉快或者厌恶的事物一样。
我常常想,人类是从山林里发源的,带有喜爱自然的天性。我曾对人讲,如果把一只新捉来的山雀,笼装挂在大城市的繁华街道上,不上两天,它就会无疾而终。这当然是我的杞忧,因为繁华的都市生活,正在以其宏大的物质力量,吸引着大量原来生活在山林里的人。
身处人海之中,心想山林之美,我读着贾平凹的散文,就像离开了大都市,又从容漫步在山野乡村的小道上了。在这种小道上,我闭上眼睛走,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吹来的风,是清新的,阳光是和暖的,仰头彩云浮动,俯视芳草成茵。行路人即使忍饥挨渴,摩顶放踵,他的心情也是平静的,没有任何哀叹和怨言吧。
然而,自然的天地在逐渐缩小,物欲在人的精神世界里,比重越来越大。人口的密度越大,道德的观念越薄。这是不用做什么实验,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的。
为了寻求一种安宁身心的机会,不期然而然的,我遇到了贾平凹的散文。
有一位同志曾经好心的从北京写信告诉我:“贾平凹近来的散文,哲理多了,生活少了。”我复信说:“有这种现象。你是否写篇文字,和他讨论一下,促使他考虑呢?”另外我说:
“年轻人喜欢上了什么,他总要热中执著一个时期的。过后,他也许就会改变一下航道。”说这种话,已经是去年秋季的事了。那位同志,出于慎重,也没有写什么文章。
当然,例如写大雪的那篇,还有写古槐的那篇,哲理是多了一些。但像近来写的《静虚村记》和《入川小记》,其中就没有什么“哲理”,累累挂满枝头的,都是现实生活。
以这两篇散文而论,他的特色在于细而不腻,信笔直书,转折自如,不火不瘟。他的艺术感觉很细致,描绘的风土人情也很细致。出于自然,没有造作,注意含蓄,引人入胜。能以低音淡色引人入胜,这自然是一种高超的艺术境界。
他有些散文,在细致这一点上,好像受了泰戈尔散文的影响,这是可能的。在艺术感觉、作者用心上,时代不同,生活各异,也是会有相通之处的。但是,总的看来,他的散文是中国传统的,是有他自己的特色和创造的。最突出的就是《静虚村记》和《入川小记》。
他的创造在于:用细笔触,用轻淡的色彩,连续不断地去描绘现实生活中,人们所习见,而易于忽略的心理和景象。
在他的笔下,客观与主观,都是非常自然的,非常平易近人的。而其声响却是动听的,不同凡响的。
他的文字,于流畅绚丽之中,略略带有一种山野朴讷的音调,还有轻微的潜在的幽默感。以这样的文字,吸引读者,较之那种以高调门吸引读者,难度更大。但他做到了。当然,在文字上,有些地方,还可以推敲,还可以更考究。
在这两篇之中,我尤其喜爱《静虚村记》,我认为这是一篇更完整,更格调一致,更自然,更有现实意义的散文。
过去,我确实读过不少那种散文:或以才华自傲;或以境遇自尊;或以正确自居。在我的读书印象里,残存着不少杂质。贾平凹的散文,代我扫除了这些杂质,使我耳目一新。
当然,就像我最喜爱的这篇《静虚村记》,如果给它推算一下命运,也可能得不到多少选票,不能引起轰动。(好在作者著作宏富,我推算错了,也不妨事。)因为这不是一篇大富大贵的文字,而是一篇小康之家的文字。读着它,处处给人一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光亮和煦,内心幸福的感觉。这不能不说是足以表现我们的伟大时代的祥瑞之作。
1982年4月7日晚,大风降温,披棉袄,灯下记。
静虚村记 贾平凹
如今,找热闹的地方容易,寻清静的地方难;找繁华的地方容易,寻拙朴的地方难,尤其在大城市的附近,就更其为难的了。
前年初,租赁了农家民房借以栖身。
村子南九里是城北门楼,西五里是火车西站,东七里是火车东站,北去二十里地,又是一片工厂,素称城外之郭。奇怪台风中心反倒平静一样,现代建筑之间,偏就空出这块乡里农舍来。常有友人来家吃茶,一来就要住下,一住下就要发一通讨论,或者说这里是一首古老的民歌,或者说这里是一口出了鲜水的枯井,或者说这里是一件出土的文物,如宋代的青瓷,质朴,浑拙,典雅。
村子并不大,屋舍仄仄斜斜,也不规矩,像一个公园,又比公园来得自然,只是没花,被高高低低绿树、庄稼包围。在城里,高楼大厦看得多了,也便腻了,陡然到了这里,便活泼泼地觉得新鲜。先是那树,差不多没了独立形象,枝叶交错,像一层浓重的绿云,被无数的树桩撑着。走近去,绿里才见村子,又尽被一道土墙围了,土有立身,并不苫瓦,却完好无缺,生了一层厚厚的绿苔,像是庄稼人剃头以后新生的青发。
拢共两条巷道,其实连在一起,是个“U”形。屋舍相对,门对着门,窗对着窗;一家鸡叫,家家鸡都叫,单声儿持续半个时辰;巷头家养一条狗,巷尾家养一条狗,贼便不能进来。几乎都是茅屋,并不是人家寒酸,茅屋是他们的讲究:冬天暖,夏天凉,又不怕被地震震了去。从东往西,从西往东,茅屋撑得最高的,人字形搭得最起的,要算是我的家了。
村人十分厚诚,几乎近于傻味,过路行人,问起事来,有问必答,比比划划了一通,还要领到村口指点一番。接人待客,吃饭总要吃得剩下,喝酒总要喝得昏醉,才觉得惬意。衣着朴素,都是农民打扮,眉眼却极清楚。当然改变了吃浆水酸菜,顿顿油锅煎炒,但没有坐在桌前用餐的习惯,一律集在巷中,就地而蹲。端了碗出来,却蹲不下,站着吃的,只有我一家,其实也只有我一人。
我家里不栽花,村里也很少有花。曾经栽过多次,总是枯死,或是萎琐。一老汉笑着说:村里女儿们多啊,瞧你也带来两个!这话说得有理。是花嫉妒她们的颜色,还是她们羞得它们无容?但女儿们果然多,个个有桃花水色。巷道里,总见她们三五成群,一溜儿排开,横着往前走,一句什么没盐没醋的话,也会惹得她们笑上半天。我家来后,又都到我家来,这个帮妻剪个窗花,那个为小女染染指甲。什么花都不长,偏偏就长这种染指甲的花。
啥树都有,最多的,要数槐树。从巷东到巷西,三搂粗的十七棵,盆口粗的家家都有,皮已发皱,有的如绳索匝缠,有的如渠沟排列,有的扭了几扭,根却委屈得隆出地面。槐花开放,一片嫩白,家家都做槐花蒸饭。没有一棵树是属于我家的,但我要吃槐花,可以到每一棵树上去采。虽然不敢说我的槐树上有三个喜鹊窠、四个喜鹊窠,但我的茅屋梁上燕子窝却出奇地有了三个。春天一暖和燕子就来,初冬逼近才去,从不撒下粪来,也不见在屋里落一根羽毛,从此倒少了蚊子。
最妙的是巷中一眼井,水是甜的,生喝比熟喝味长。水抽上来,聚成一个池,一抖一抖地,随巷流向村外,凉气就沁了全村。村人最爱干净,见天有人洗衣。巷道的上空,即茅屋顶与顶间,拉起一道一道铁丝,挂满了花衣彩布。最艳的,最小的,要数我家:艳者是妻子衣,小者是女儿裙。吃水也是在那井里的,须天天去担。但宁可天天去担这水,不愿去拧那自来水。吃了半年,妻子小女头发愈是发黑,肤色愈是白皙,我也自觉心脾清爽,看书作文有了精神、灵性了。
当年眼羡城里楼房,如今想来,大可不必了。那么高的楼,人住进去,如鸟悬案,上不着天,下不踏地,可怜怜掬得一抔黄土,插几株花草,自以为风光宜人了。殊不知农夫有农夫得天独厚之处。我不是农夫,却也有一庭土院,闲时开垦耕耘,种些白菜青葱。菜收获了,鲜者自吃,败者喂鸡,鸡有来杭、花豹、翻毛、疙瘩,每日里收蛋三个五个。夜里看书,常常有蝴蝶从窗缝钻入,大如小女手掌,五彩斑斓。一家人喜爱不已,又都不愿伤生,捉出去放了。那蛐蛐就在台阶之下,彻夜鸣叫,脚一跺,噤声了,隔一会儿,声又起。心想若是有个儿子,儿子玩蛐蛐就不用跑蛐蛐市掏高价购买了。
门前的那棵槐树,唯独向横里发展,树冠半圆,如裁剪过一般。整日看不见鸟飞,却鸟鸣声不绝,尤其黎明,犹如仙乐,从天上飘了下来似的。槐下有横躺竖蹲的十几个碌碡,早年碾场用的,如今有了脱粒机,便集在这里,让人骑了,坐了。每天这里人群不散,谈北京城里的政策,也谈家里婆娘的针线,谈笑风生,乐而忘归。直到夜里十二点,家家喊人回去。回去者,扳倒头便睡的,是村人,回来捻灯正坐,记下一段文字的,是我呢。
来求我的人越来越多了,先是代写书信,我知道了每一家的状况,鸡多鸭少,连老小的小名也都清楚。后来,更多的是携儿来拜老师,一到高考前夕,人来得最多,提了点心,拿了水酒。我收了学生,退了礼品,孩子多起来,就组成一个组,在院子里辅导作文。村人见得喜欢,越发器重起我。每次辅导,门外必有家长坐听,若有孩子不安生了,进来张口就骂,举手便打。果然两年之间,村里就考中了大学生五名,中专生十名。
天旱了,村人焦虑,我也焦虑,抬头看一朵黑云飘来了,又飘去了,就咒天骂地一通,什么粗话野话也骂了出来。下雨了,村人在雨地里跑,我也在雨地跑,疯了一般,有两次滑倒在地,磕掉了一颗门牙。收了庄稼,满巷竖了玉米架,柴火更是塞满了过道,我骑车回来,常是扭转不及,车子跌倒在柴堆里,吓一大跳,却并不疼。最香的是鲜玉米棒子,煮能吃,烤能吃,剥下颗粒熬稀饭,粒粒如栗,其汤有油汁。在城里只道粗粮难吃,但鲜玉米面做成的漏鱼儿,搅团儿,却入味开胃,再吃不厌。
小女来时刚会翻身,如今行走如飞,咿哑学语,行动可爱,成了村人一大玩物,常在人掌上旋转,吃过百家饭菜。妻也最好人缘,一应大小应酬,人人称赞,以至村里红白喜事,必邀她去,成了人面前走动的人物。而我,是世上最呆的人,喜欢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思想,静静地作文。村人知我脾性,有了新鲜事,跑来对我叙说,说毕了,就退出让我写,写出了,嚷着要我念。我念得忘我,村人听得忘归;看着村人忘归,我一时忘乎所以,邀听者到月下树影,盘脚而坐,取清茶淡酒,饮而醉之。一醉半天不醒,村人已沉睡入梦,风止月瞑,露珠闪闪,一片蛐蛐鸣叫。
我称我们村是静虚村。
鸡年八月,我在此村为此村记下此文,复写两份,一份加进我正在修订的村史
前边,作为序,一份则附在我的文集之后,却算是跋了。1982年
(选自《抱散集》,作家出版社1994年9月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