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只用长庆体，格不必高，而自以真骨面目与天下相见，随意吐属，自然高妙，奇气峍兀，情景涌见，如在目前，此岂乐天平叙浅易可及？举辋川之声色华妙，东川之章法往复，义山之藻饰琢炼，山谷之有意兀傲，皆一举而空之，绝无依傍，故是古今奇才无两，自别为一种笔墨，脱尽蹊径之外。彼世之凡才陋士，腹俭情鄙，率以其澹易卑熟浅近之语，侈然自命为吾学苏也，而苏遂流毒天下矣。正与太白同一为人受过，然其才大学富，用事奔凑，亦开俗人流易滑轻之病。

 

病中游祖塔院

 

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

闭门野寺松阴转，欹枕风轩客梦长。

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

道人不惜阶前水，借与匏尊自在尝。

 

　　先写游时景与情事，风味别胜，不比凡境。三四写院中景，五六还题病中，兼切二祖，收将院僧自己绾合，亦自然本地风光，不是从外插入。

 

宿九仙山

 

风流王谢古仙真，一去空山五百春。

玉室金堂馀汉士，桃花流水失秦人。

困眠一榻香凝帐，梦绕千岩冷逼身。

夜半老僧呼客起，云峰缺处涌冰轮。

自注：九仙谓左元放、许迈、王、谢之流。

起二句叙题本身，三四就本事点化，自然高妙。后半所谓大家作诗，自吐胸臆，兀傲奇横，不屑屑切贴裁制工巧，如西昆纤丽之体也。

 

   孤山二咏　　

自注：孤山有陈时柏二株，其一为人所薪。僧志诠作堂其侧曰柏堂，与白公居易竹阁相连属，余作二首。

柏堂

 

道人手种几生前，鹤骨龙姿尚宛然。

双干一先神物化，九朝三见太平年。

忽惊华构依岩出，乞与佳名到处传。

此柏未枯君记取，灰心聊伴小乘禅。

 

只如题叙去而兴象老气自然，如秦汉法物，非近观时玩，公之本色在此。尝谓坡诗不可学，学则入于率直无声色留人处，所谓学我者死。

 

竹阁

 

海山兜率两茫然，古寺无人竹满轩。

白鹤不留归后语，苍龙犹是种时孙。

两丛恰似萧郎笔，千亩空怀渭上村。

欲把新诗问遗像，病维摩诘更无言。

 

用本色叙事。三句一例，而用事尤入妙如此，岂他人所及？五六还竹仍切白，结句超妙入仙，游祖塔院安心，竹阁海山白鹤，用事切而点化入妙，李义山所不能。古人用事用字，未有无端强入以夸博及随手填凑以足吾句字为食料者也。白鹤言不重来，即茫然意，至萧郎及渭上，尤人所不能及，必如此方可谓之深博。今人非不用事，只是取题之合类者编之，不能如此切也。世人皆学东坡拉杂用事，顷刻可以信手填凑成篇，而不解其运用点化妙切之至于斯也。

 

开运盐河是日宿水陸寺寄北山僧清顺

 

草没河堤雨暗村，寺藏修竹不知门。

拾薪煮药怜僧病，扫地焚香净客魂。

农事未休侵小雪，佛灯初上报黄昏。

年来渐识幽居味，思与高人对榻论。

 

起叙题而其景如画，三四水陆寺，五六宿时情景，收宿字及寄清顺。

 

秀州报本禅院乡僧文长老方丈

 

万里家山一梦中，吴音渐已变儿童。

每逢蜀叟谈终日，便觉峨眉翠扫空。

师已忘言真有道，我除搜句百无功。

明年采药天台去，更欲题诗满浙东。

只著意乡情，词意真切，而造语倜傥奇警，令人吟咏不尽。三首用圆泽事尤妙。

 

夜至永乐文长老院文时卧病退院

 

夜闻巴叟卧荒村，来打三更月下门。

往事过年如昨日，此身未死得重论。

老非怀土情相得，病不开堂道益尊。

惟有孤栖旧时鹤，举头见客似长言。

 

过永乐文长老已卒

 

初惊鹤瘦不可识，旋觉云归无处寻。

三过门闲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

存亡惯见浑无泪，乡井难忘尚有心。

欲向钱塘访圆泽，葛洪川畔待秋深。

 

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此诗无奇，开凡庸滑调。

 

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自注：往日死马于二陵，骑驴至渑池。

此诗人所共赏，然余不甚喜，以其流易。

 

壶中九华　　

 

自注：湖口人李正臣蓄异石九峰，玲珑宛转，若窗棂然。予欲以百金买之，与仇池石为偶，方南迁未暇也，名之曰壶中九华，且以诗记之。

 

我家岷蜀最高峰，梦里犹惊翠扫空。

五岭莫愁千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

天池水落层层见，玉女窗明处处通。

念我仇池太孤绝，百金归买碧玲珑。

一起奇气，后半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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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宝鸡县斯飞阁

 

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槛魂飞不可招。

野阔牛羊同雁鹜，天长草树接云霄。

昏昏水气浮山麓，泛泛春风弄麦苗。

谁使爱官轻去国，此身无计老渔樵。

 

此思归作也，起述作诗本意，中四写阁下所望之景，奇警如见，收曲折，又应起处不得归意。

送  春

 

梦里青春可得追，欲将诗句绊馀晖。

酒阑病客惟思睡，蜜熟黄峰亦懒飞。

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榻两忘机。

凭君借取法界观，一洗人间万事非。

 

咏史和刘道原

 

仲尼忧世接舆狂，臧谷虽殊竟两忘。

吴客漫陈豪士赋，桓侯初笑越人方。

名高不朽终安用，日饮无何计亦良。

独掩陈编吊兴废，窗前山雨夜浪浪。

 

宋叔达家听琵琶

 

数弦已品龙香拨，半面犹遮凤尾槽。

新曲翻从玉连琐，旧声终爱郁轮袍。

梦回只记归舟字，赋罢双垂紫锦绦。

何异乌孙送公主，碧天无际雁行高。

 

有美堂瀑布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坐顽云拨不开。

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

十分潋滟金尊凸，千杖敲铿羯鼓催。

唤起谪仙泉泪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奇气。

次韵穆父尚书侍祠郊邱瞻望天光退而相庆引满醉吟

 

千章杞梓荫云天，樗散谁收老郑虔。

喜气到君浮白里，丰年及我挂冠前。

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

太息何人知帝力，归来金帛看頳肩。

只五六佳，三四宋调，吾不取。

 

八月七日初入赣过惶恐滩

 

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

山忆喜欢劳远梦，地名惶恐泣孤臣。

长风送客添帆腹，积雨浮舟减石鳞。

便合与官充水手，此生何止略知津。

自注：蜀道有错喜欢铺在大散关上。

此亦宋调，吾不取。

儋　耳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栏槛倚崔嵬。

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

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

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

三四奇警

 

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能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自注：闻杭湖间民为余作解厄道场者累月，故末有此句。

此亦宋调，虽有警句吾不取。

 

赠虔州术士谢晋臣

 

属国新从海外归，君平且莫下帘帷。

前生恐是卢行者，後学过呼韩退之。

死後人传戒定慧，生时宿直斗牛箕。

凭君为算行年看，便数生时到死时。

 

此首妙有奇气，章法亦往复。

 

与秦太虚参寥会于松江而关彦长徐安中适至分韵得风字

 

吴越溪山兴未穷，又扶衰病过垂虹。

浮天自古东南水，送客今朝西北风。

绝境自忘千里远，胜游难复五人同。

舟师不会留连意，拟看斜阳万顷红。

前半奇气。

与述古自有美堂乘月夜归

 

娟娟霜月稍侵轩，潋潋星河半隐山。

鱼鑰未收清夜永，凤箫犹在翠微间。

凄风瑟缩经弦柱，香雾凄迷著髻鬟。

共喜使君能鼓乐，万人争看火城还。

前四句往复有味。

次韵述古过周长官夜饮

 

二更铙鼓动诸邻，百首新诗间八珍。

已遣乱蛙成两部，更邀明月作三人。

云烟湖寺家家境，灯火沙河夜夜春。

曷不劝公勤秉烛，老来光景似奔轮。

太快无顿挫。

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

 

锦里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鬓眉苍。

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柱下相君犹有齿，江南刺史已无肠。

平生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

无味。

朝云诗（引不录）

 

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

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

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

无留人处。

出颍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

 

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

平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

寿州已见白石塔，短櫂未转黄茅冈。

波平风软望不到，故人久立烟苍茫。

奇气一片。

寿星院落碧轩

 

清风肃肃摇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围。

纷纷苍雪落夏簟，冉冉绿雾沾人衣。

日高山蝉抱叶响，人静翠羽穿林飞。

道人绝粒对寒碧，为问鹤骨何缘肥。

奇气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