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两心知》(九)
(2019-06-11 09:3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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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情轩平日都有侍卫把守和巡视,这些侍卫都是听命于十三的,我若想出门,还需得经他同意。我知他的忧虑,但长此以往,又终日无所事事,虽不时有承欢来热闹一下,大多时间我都是自个待着,时间久了总想着找些事情来打发无聊。何敬堂托人带了一个用蜡密封着的小木箱子来,我打开一看,惊喜万分,原来竟是他从传教士手中好不容易得来的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和《鲁滨逊沉思录》,虽只是手抄本,但对于我来说,无疑如获至宝!
胤禛对国外传教士并不友好,这个年代里,人们对于这些完全不懂的文字畏如猛虎。我不禁感激于何敬堂的细致。每日用过早膳后,我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徜徉在18世纪启蒙主义小说的奇妙海洋里。映字辈三丫头不知缘故,又怕我出了什么事情不好担待,终是找人通知了十三。
十三拿起茶杯,一口气喝去大半,放下杯子,望着我说道:“气色倒是不错。说吧,最近都在折腾些什么?”
我云淡风轻地道:“就是看看书,发发呆。”
十三气笑:“发呆?你一发呆就发一整天,连午膳都不用?”
我瞟了映月一眼,那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出去。
“不就是无聊嘛。今儿个是怎么回事?日理万机的怡亲王不用处理朝中大事,跑这儿来审奴婢。”
他把杯子的茶喝完,放下杯子,淡淡道:“年羹尧被夺了陕西总督及抚远大将军之职,增补为杭州将军。许是年贵妃听到传话,今儿个早朝时体力不支在宫中晕倒,皇兄到她宫中去查看探视……军机处的事儿都得皇兄亲自来定夺,这不就偷得浮生半日闲。”
说完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淡淡定定地往他的杯里添了茶,说道:“高到不能再高,自然就得下来了,这倒没什么稀奇的。可王爷的神情,也不见得高兴。”
十三苦笑几声,站起身踱到窗前,背着的手握成了拳,半晌才道:“今早有人在朝上参了八哥一本,说是各地有人私替八哥建庙立碑,使民众参拜,皇兄当即气得让人传了八哥到堂前,把折子扔到八哥脸上,骂他狼子野心。九哥自然护着八哥,指着皇兄大骂,被皇兄轰下堂去,将他禁于府中,对八哥的惩戒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我定定地站着,眼睛盯着地面,手脚凉透——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情是无法控制的,这都不是谁的错,有因必有果,当年参与到那场斗争中,就应该做好了作为失败者的准备。八哥也好,十四弟也罢,倘若能坦然接受固然心里好过一些,不能接受也只能被迫接受,这就是政治。”
我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十三爷,若曦想求您件事,请您务必要答应!”
他看着我许久,叹了口气道:“即便你不求我,我也会做的。”
我对着他深深一礼道:“谢十三爷!”
回到屋里,心中烦闷至极,再无心看书,只坐在榻上发呆,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书桌,上面竟放了一封信。拆开信封,里面却一张纸也没有,只有一只用狗尾巴草编成的狐狸。脑子里即时想起毙鹰事件后的一次塞外行围,我在草原上用狗尾巴草编了只狐狸送给十四,说他们都像它,百般算计,也只为了农夫的鸡。
我吓得连忙把它丢在桌上,这个园子里全部都是十三的人,为何还能有人替十四送信?我用双手抱紧双臂,感觉从未有过的害怕:在这个时时算计、步步心机的漩涡里,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终是央十三准了我到庙里给姐姐上香,只是派了几名侍卫和映月跟着。
寺庙离怡情轩不远,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跪在佛堂里,抬首望着高高在上微笑俯瞰着芸芸众生的佛像,对于人世间的疾苦,你看了多少?度了多少?为何还有那么多的人为了一己私利执迷不悟?一切若终是因果报应,无因则无果,无贪则无恶,无爱则无恨,无望则无悔!所有人都在各自打算,那还不如都各自活着罢。我终是无法接受这个动辄要人性命的社会,我的身心已是疲惫不堪,想要真的把自己藏起来了。可是,我可以吗?
捐了香油,敲着木鱼念着姐姐生前总在念的经文,不知光阴过了几许。
“若曦……”
十四低沉的嗓音在身侧响起,有些惊,有些喜。我睁开眼睛,慢慢看向他,一年多未见,当初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已是憔悴了几分,落魄了几分。
我慢慢站起来,对着他默默地行礼。他一时激动,一伸手把我拥进了怀里,在我耳边哽咽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未死!”
我轻拍着他的背,这才发现,当日让十三传话要他待我出宫,是多么自私,我竟从未想过他可能要面对的后果!
“十四爷,对不起!”
他扶着我的肩头,仔细地看我,忽然哼了一声放了我,冷声道:“枉我不惜以皇阿玛的遗旨带你出宫,而你倒好,明明活着却连个信儿也不给,让我为你伤心内疚了许久,看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我绕到他跟前,深深地鞠躬,真心说道:“十四爷对若曦的好,奴婢一刻不曾忘记,只是这其中牵扯到太多事情,何况……何况我本是不想再回来的。我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马尔泰若曦了,也不能是她。”
十四低头沉思一会,点了点头,说道:“不怪你了。我只问你,你还想回到他身边吗?”
我转过头,道:“不想!”
“那,可还愿意跟我离开?”
我望着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累了,不想再掺和到你们兄弟之间。”
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才道:“那好吧,还是不勉强你。不过若曦,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你若需要,当日的承诺还是可以兑现的。”
我躬身道:“多谢!”
一时双方无话,十四看了看门外,说道:“侍卫和宫女被我支开了,此刻只怕就要回来,我得走了。我希望你能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无论我们兄弟之间有怎样的纷争,你都不要掺和进来,也不要偏帮谁,那对你、对大家都好。”
“记住了。十四爷保重!”
他点了点头,最后又看了看我,一甩袍子大步离去。
自与十四见过面之后,我再也无法像之前一般可以装作逍遥自在。
七月,皇帝对于允禟的骄横和挑衅终于忍无可忍,下令革去其贝子爵、嗣后。同月底,正式实行摊丁入亩政策。而宏时也正式被胤禛所弃。
转眼已是酷夏,因宫中酷热,胤禛早时曾中暑,因而极惧怕炎热及大太阳,于是便搬到圆明园避暑,并告诫臣子们:朕在圆明园一切与宫中无异,该办之事,照办无误。
怡情轩虽小,但格局及布置都是延伸圆明园的,树木繁多,池子也多,住着倒也不怎么热。承欢与众皇子、皇后和几个嫔妃被胤禛传召到圆明园同住,倒给了小丫头方便,时常跑到怡情轩来,赖着不肯走,而他是最清楚明白之人,倒是由了她。
承欢被专门允了,可用了晚膳再回园。一顿普通的晚膳,小丫头吃得津津有味,直呼宫里的膳食都不如姑姑做的。
“朕的御膳房果不如你姑姑的手艺?”
胤禛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微笑着看着我们,吓得众人纷纷跪在地上请罪。
“都起来吧,是朕不让通传的。”
说着拉起承欢,说道:“朕今儿个倒要好好尝一尝。”
宫女太监们连忙侍候着净手,高无庸正要给他挽袖子,他却坐着不动。
我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走过去,给他挽袖子净手,再把毛巾拧干,递给他,他却依然屹立不动。
我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双目一张看着他,那人却依然视而不见,最后只得恭恭敬敬地给他擦脸。目光随着毛巾划过他的脸,让我得以敢如此近地细看他,脸庞瘦削了些,眼尾多了几道皱纹,眉宇间依然是紧的,最近有很多烦心的事情吧?
用完晚膳,承欢已是哈欠连天,巧慧与嬷嬷带着她赶紧启程回园,以免误了给皇后请安的时间。
屋里收拾停当,那位却没有要动身的意识,我看向高无庸,他却转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这些个人精!我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哼,装傻谁不会?
我像根木头似的立着,眼观鼻,鼻观心,那个人衣服上特有的熏香却直往鼻子里钻,让人想忽略他都难。那位倒是闭上眼睛正襟危坐,高无庸看了他一眼,竟然弯腰退了出去。我使劲对着他摇头,本来闭着眼睛的人却忽然睁开眼,于是便看到了脸部扭曲的我。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我尴尬地笑了笑,正想要行礼退下。
“高无庸,摆驾!”
高无庸高声应道:“啧!皇上摆驾——”
我跪在地上:“恭送皇上!”
他在我跟前停了一下,他的手恰好就在我眼前,我清楚地看到,那只紧紧握着的手,白了指关节。
人已走出好远,我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才确认又剩下我自个了。
进入九月,天气逐渐转凉,暑气也消退不少,皇后带领着众妃嫔及皇子先行回宫,胤禛却依然住在圆明园里。
怡情轩后花园里有一株大榕树,常年绿叶成荫,我让人搬了桌椅及茶具放在树下,手里拿着书卷。凉风习习下,品茶看书,好不惬意。正有些困意,想要合上眼睛休息一下,高无庸小跑而来,打千行礼道:“夫人,皇上有请。”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道:“皇上?他请我……”猛然发现言语失当,连忙住了口。
高无庸道:“夫人请——”
我迟疑了半天,终是不敢抗命,只得收拾起满心的不安,随高无庸来到园子门口,早已有马车等着。
马车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停下来,高无庸挑起帘子,说道:“夫人,到了。”
我只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眼前竟是一大片荷花,一望无际的碧绿,以及偶尔擎出碧绿的数朵粉红花苞,衬着远处的亭台楼阁,美得让人惊叹。远远地见着胤禛站在岸边亭子里,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否人在画中。
高无庸把我带到亭子里,自己便远远地站着。
“陪朕走走吧。”
他低沉的嗓音透着一丝疲惫,我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走向荷叶中央的小道。
古代夏日的景色真的很美,广阔的天地下色彩雅致的自然美景,走在路上,时而吹来一阵清风,带着暗香流动,让人走着走着,就会忘记身在何处。
胤禛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起初还有些不自在,慢慢地也就变得悠然自得起来,完全被圆明园的美景所吸引。
不知不觉来到荷花深处,他站在栏边,背着一只手,静静地望着黄昏下好像望不到边的绿。我也站定,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无法移开,慢慢地竟然鼻子发酸,又连忙把目光移向别处。
“相逢对面不相识,你还要继续这样吗?”
我口硬道:“奴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他转过身来,我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双手紧紧地捏着帕子,低着目光。
“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我不敢不从,慢慢地抬起眼帘,对上他的目光,心尖一下子痛得颤抖,赶紧咬牙忍住了泪。
“为什么?”
我别过头,道:“因为奴婢不值得!”
“为什么你甘愿那样离开朕,也不愿意为了朕、为你自个妥协半分?”
我终是无法忍住泪,说道:“因为伤痕已在,即便伤口愈合了,但谁也无法忘记曾经的痛,那种痛就像一把刀,横在你我之间,时刻提醒着发生过的事情。奴婢不认为那是一种错,而它却真真实实地伤了你,这就是问题所在!放不下的人不是奴婢,而是皇上。那些人、那些情,奴婢不提,是因为早已放下。倘若问题还在,皇上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从前吗?”
他的目光冷若冰霜,说道:“你如今还认为与老八的过往是理所当然的?!”
我摇了摇头,悲伤地望着他,泪水如珠般落下,说道:“你果真那样认为吗?当一个人轻描淡写地说出‘想要’二字时,他已握住了开我心门的钥匙;当他扔掉伞陪我在雨中挨着、受着、痛着时,我已彻底向他打开了门;当他护住我,用自己的背朝向箭时,我已此生不可能再忘。之后是是非非,不过是越陷越深而已。话至此处,你还要问起八爷吗?自别后,怨、恨、嗔、痴,皆化为缕缕相思。因为若曦心中,没有皇帝,没有四阿哥,只有夺去我魂魄的胤禛一人。那个晚上,你明明知道的,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话至此处,你还要怪我、恨我吗?”
“若曦……”
他的眼中积满了泪水,哽咽着唤我,抬手要替我拭去泪水。我后退一步,说道:“奴婢告退了!”
说着转身跑了起来,任由泪水一串串地飞散在风中。
高无庸自远处跑过来,与我擦肩而过,在他原来站着的地方立着另一名太监。
“皇上,年贵妃……年贵妃娘娘病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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