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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儿横河外婆儿子父亲 |
分类: 现代诗歌(原创) |
隽枫雨/作
●给父亲
写什么呢?父亲,我已用廿五年光阴
饱蘸横河水的呜咽,写满了思念和痛楚
像河边一只搁浅废弃的帆船
像逐波飘零的一头断了的水草
历经了无助和无常的悲伤
我漂泊的生命,潜满了你的影子
裁缝、军人和钢筋工的名字,时常绑架我
在回忆的夜里,与你座谈或痛饮
父亲,今天我就不写伤感了
我想写写草滨湾的长田已经开发成了小区
以前寒酸的村庄几近融入了城市
你亲手建造的小楼也即将面临拆迁
还有你当年栽下的那株桃树,又开满了桃花
我想像了五月,它挂满的果实
还可以闻到你充满汗渍的体香
父亲,今年我们乔迁了新居
搬家的那天,是我亲手抱着你
大家一起深情地呼唤:父亲,回来吧
认着回家的路,以后回新家了
一只白头鸟飞落,在窗外啁啾鸣啭
黑色的羽毛,像漫卷来的长夜
哦,父亲,我不说了,说着又要感伤了
我相信你在天国的一隅,感着我们的伤和痛
像夜幕上孤独的星星
对着一炷祈祀的香火
那么父亲,回来吧
你在世没有坐享到天伦之乐
你五十六岁的生命,还有更芬芳的花时
你就回来吧。我借四月的雨水和阳光
为你洗濯和整理一床暖和的被子
张挂在家的窗前,日日夜夜地
——等你
●给爷爷
爷爷,时光说我们没有谋过面
说我记不得你的模样
记不得四堵土墙的家。还同夜和星星打赌
说我母亲也只是见着你一面
说我那时候还在天上找妈妈
可我怎么就记着你的一切
记着堪比你身体的烟杆
记着你的胡须,像一朵飘浮的云
记着一个物质贫乏的时代,你像一粒踉跄的草籽
在横河的岸边拉纤
在草滨湾的长田里劳作
在一扇柴门的孤独里饮酒
我甚至记得,你经常呷着空盅,喊一声儿子的名字
经常在低矮的茅檐下喃喃自语
骨头和皮的支撑,坐着已经是一种负担
站或蹲,便成为你保持张望的姿势
只是,只是哦,你升赴天堂,儿子也没能回来
爷爷,也许我说的是复制的影像
但却是真地扎根在我的心里
掐进了我的血里。是你的儿子
传给我你的血液,传给我你的模样
泣泪告诉我他远在军营的无奈和忧伤
爷爷,父债子还,让我来补偿吧
我现在不再贫穷,我有足够的条件和基础
我可以大碗地陪你吃肉、喝酒
不信,你起来,你回来看看新的家
你没有留下的棺椁和坟茔
甚至你丢失的思想,我已经安妥
在一个叫高峰的墓区
在奶奶新迁的墓穴,二株青松垂泪
看见我为你葬下了
一抔她熟悉的泥土
●给奶奶
记忆的梦里,一间向东的土坯屋
就是你的发肤
孤零零地落在西河边上,饱受日晒雨淋
朝河的一排石阶,像你稀疏的牙齿
分担着生活的饮水洗濯
住在土话叫“猪窝屋”的家里
你临床做饭,近着兔窝生活
寂寞的悲凉,独自在背影里游走
看着撒出去的三个儿子,长大、出息
一个个开枝散叶
你羸弱的身骨,忽然就变得硬朗
后来迁居。到了我父亲肩膀挑起的楼屋
你在宽敞明亮里,数说幸福
可是,奶奶,天有无常
你儿子冷不丁地倒下,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我看到一家人天塌的无助和无力
我看到你长跪迷信的面前,虔诚地画符
祈求愿自己的寿命为儿子续寿
我看到你母性的伟大和光辉
你曾经飞针走线的明眸变成了暗无的星子
你原先的整洁变成了污染的横河水
你经常一个人躲在小屋里,沉默寡言
拿我父亲剩下的一身衣服
反复地缝缝补补
你搬动过地球的大脚
苍白得再也迈不动一步
现在,如你所愿了
你可以天天关注着你的儿子
在高峰墓区的六级二区二十八排
你还是一个母亲
茂盛生长的慈爱
背靠绵绵的青山
面朝宽阔的湖海……
●给姐姐
又是春暖花开。姐姐像一尾复活的鱼
挽着草色青青的裤管
在吐着玫瑰花瓣的横河里抓蚌
阳光的云彩,轻轻吻着远处的黛山
我在你的影子里推门走出
看见几只忧郁的蝴蝶
和一只孤独的风筝
看见你编织的盛着沉重的花蓝
姐姐,我记忆的闸门打开
就有悲痛的洪流泄出
我没有忘记,玩捉迷藏游戏
不小心额头磕出的鲜花
你用心爱的白手绢母亲似的呵护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饥荒年代
你把省下的一张麦麸饼
填充了我的饥饿……
姐姐,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你的命途多舛,让每一位亲人唏嘘
你的青春,在窑厂的暮色里拉着砖坯
在纺织厂的昼夜里腰酸背痛
你的中年,在大街的曙光里清扫
刚刚负责垃圾中转站,有了喘息的机会
生活刚刚向你伸出橄榄枝
却被病魔无情击倒
哦,姐姐,我命苦的姐姐呀
三刀之苦,廿五个疗程化疗
四年半的求医路
没能延长你生命的花时
抵达一个收获的季节
我的文字,浸湿了忧伤
长出的诗歌,比风轻,比黑夜重
在每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深情呼唤你——小玉玉的乳名
●给外婆
翻开回忆的散章,外婆坐在岁月的拐角
像一首词,又像是一件悬挂的陈旧的衣服
内心的阳光,在一个雪花的季节走失
留下的苍白,发出风的呜咽
隔着横河的波涛,你成为我的外婆
我的甜蜜,是在横河边上握手做成喇叭的叫喊
——外婆。是你闻声小跑到对岸的上气不接下气
是我经常绕过的泗港大桥
是夏季我在横河畅快地游泳,你亲手送来的二块柿饼
还有就是你抱我回家,特意为我清炖的两只咸蛋
也有记忆深处的痛,像午夜的风铃
经常自己折磨自己
我无法释怀,一个寒风凛冽的深夜
少年的任性和无厘,睡在外婆的床头
拼死地哭喊,要回家
不得安宁的折腾,令所有人身心俱伤
我注意到你眼中的泪花。现在像一只秤砣
压在我的心坎上
哦,外婆,我请求你原谅
现在我已经理解,一滴泪的份量
是那么地揪心和催人断肠
就像你没日没夜的咳嗽
就像你送我归家的小脚
我按着被泪花砸伤的胸口忏悔
外婆,我不会让你怜悯的心再有丝毫挫伤
有时,我就坐在横河的岸边
看横河水涛涛,看太阳西陲
看一株松柏的距离长出城市
倾圯的村庄和走远的庄稼
可以模糊我的影象
但改变不了我对你的念想
两家姓氏,隔不断的亲缘
外婆,我知道你躺在一座大楼的基下
如果翻个身,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