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种缠绵

 

我愉悦起来，身体里的草花开成了雏菊我也不知道

身体里的天空已经很高了

晚霞傍着南飞的大雁排成了一字型

无边落木覆盖了曲曲幽径和潺潺流水

猫儿草竖起了老旗帜，小火车钻进了大山洞

近处的果园里，有荡秋千的人，这些

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谁给我送来了岁月的蜜饯

大地的阶梯，让我终于看见了我的样子

像桂子将黄，像一股，刚刚歇息在沙滩上的潮水 

  

 

 

在长河上游

 

从这里起飞的鸟代表芦苇飞了

飞到很远，要落

就落在你经常听见鸟鸣的山梨树上

 

从这里捡起的石头像一个梦

把漂浮的梦，捧到手上凝视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

 

这里的猫儿草随风摇摆时像你对我说话

这里的落日，在时光的托盘上

和远山的怀抱里没有重量

这里的圆，不是圆满，也不是句号

 

这里有一道梁叫丹麻梁

我和你，很久很久以前坐在梁上许愿

周围是唧唧秋虫

 

是往昔，被秋虫用叫声

竖起来的，一朵朵草花的小地址

 

 

 

相拥

立秋了，给你说的却是，我已然梦见

我们隔着小区的道栏相拥，空出的地方
是为一只蟋蟀的鸣叫声准备的

也许你不信 

我已然梦见我们相拥的时候有微风吹过墙根草

阳光和流水轻弹着远处的山坡

发出嘟嘟嘟嘟的声音 

也许你不信，我已然梦见有这样的声音

在调试一只蟋蟀的歌喉

给它练嗓子，那时天高已然，云淡已然 

望断南飞雁已然，也许你不信，为了秋天的午后

星夜，我们听上去思乡怀旧

甚至落下一年来的泪水，一切都已然

 

 

 

梦境

 

白雾散开之处 

我想在石头上找到你曾经落过的泪

在独木桥上

看见你曾经的惶恐，在流水上

当然不可能在流水上

发现，与你的背影相似的一朵浪花

我在转身的时候多看了你一眼

我似乎更愿意这样想着

在对面的石头旁停下来

我走得太慢了

除了独木桥

那边多了一条马路，别的什么都没有

 

 

 

晚饭花

 

调皮点晚饭花，请不要任风抚弄你

蕊中的衣袖，自己给自己抹一点夕阳红吧

或者，干脆洗耳恭听

把前后院里最大的声音听成最小的

把篱笆墙听得不耐烦

从远处看，微微地，有些斜

 

 

 

水竹

 

为了繁生，水竹的心思

没有人因为猜度而相信

它无视光线的关节和幻觉的障碍

它无视再次长高

需要自己走一段内心的上坡路

一两株算不了什么

在旧凉亭一带

阳光沿池水转动着它落在

白墙上的影子

恍若它生得再远

也可以顺着池边发黑的条石回来

 

 

 

燕尾草

 

长遍了北流泉整个寺的廊台和藻井

 

“长多了……”

依稀有沉沉的流水环绕着它

让它在翠绿的同时

 

风把冷却的香灰，吹到壁画长廊的尽头

 

 

 

暴雨

 

暴雨从内到外把自己下完了

不到半个时辰，暴雨就实现了化整为零

把自己分散得一滴都不剩

 

暴雨是怎么想的

巍巍高山

和一片凌乱不堪的草地，是怎么想的

 

一次次的暴雨，痛快，出乎预料

结合了有形和无形 

猛地下完，才让你去叫好，或者抱怨

 

 

 

后悔

 

这是一群茫然的茄子

刚玩笑，刚自言自语完我就后悔了

它们不茫然啊

它们和别的蔬菜一样

也被贴上了标签

它们光鲜

也不断能通过紫色的表皮

触摸到挑选它们的手

再说早市

本来就闹哄哄的，谁也不知道

谁会走在谁的前头

 

 

 

月光下

 

我们去山顶吧

在依稀可以摸到的石头上坐一会儿

 

这——

可能有一点意思

 

等月亮落下去了

我们再回到屋里

 

——这，肯定没多少意思

 

 

 

休闲靶场

 

他们弯弓射箭的时候

有人从马背上掉下来了

不过没什么大碍，这情景

打发着众多人的时光

捡野菜的人多的是

那时候老鹰突然从草地的

某个地角边线上飞起来

仿佛有人在那里

又向外远远地

扔出了一张灰不沉沉的草纸

 

说话 

 

我一天没有说话。仔细想想

刮风的时候我没有说，几个人在楼下吵架的时候我没有说

朗诵了一首诗，只在心里默默完成

白白的墙壁没有听见，客厅里的花花草草

以及新买的钢琴没有听见

我瞥了一眼手机，看的是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

我知道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远处西山上，落日坠下去之前停了那么一会儿。周围宁静

周围，有一种我一天都没有说话的宁静

 

 

 

草滩里

 

我重新躺下，草滩里，风也来帮助的

这个身子，是不是就离心的位置近了一点 

于是，挨着湖畔，闭上眼睛也想让湖水

洗我曾经站在它面前的倒影

想象中它不慌不忙就洗到了我的岸边

够疯的，它把我深处的贝壳也洗出来了

它甚至让我身体里的鱼重新抒情

重新相爱，波涛，星辉，也加入进来 

够美的，现在，我像一片旧树林

终于找到了返青的小路，现在，我更像

一束只为灰烬着想的火焰

终于，在晚些时候理出了旷野的头绪

 

 

 

给尘世的缓慢安上轮子以后

 

给尘世的缓慢安上合适的轮子以后

给天空安上一片云

给云穿上一双鞋，给鞋画一个远方

给远方下一场细雨

给细雨带一把伞，给伞留一个天堂

给天堂住一双父母

给父母选一片林子，给林子生一群鸟

给鸟诉衷肠道肺腑

林子不在了，鸟儿将在哪里生病

 

 

 

吹散

 

梦里和孤帆远影对话，它什么都没有说

我说完我是你剩下的事情，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硌痛时跟岩石讲理

凭什么这么硬，请解释一下

比你硬的东西撞击你时

你突然发出的那一堆火花

 

有一次

我半夜听见整幢楼里响着的流水声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听见明亮的水滴

从某些总要开裂的管道里挣脱出来

把自己滴成有影响的空旷

在深深的夜里

 

就剩下没有提到风了，你看

它有自己的裂纹，中间夹着矮小的刺与呼声

 

 

 

秋风起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吹过来了

吹过来了就吹过来了吧

又不是第一次吹，又不是最后一次吹

又不是不把树上的叶子先吹黄

再吹落，又不是吹了你的

叶子，又不是只吹一棵

树，又不是只吹家乡的白杨

真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

吹过来了，吹过来了就吹过来了吧

 

 

 

忧思记

 

我曾忧思，房价不低了

我又买在十九层，多么高啊

那还债的心情

我曾忧思，电梯有一天彻底坏了

我和你，被困在里面

上不着家，下不着地

除了等待，你突然说爱的时候

我已经老了

我们还能在这高不可攀的地方做些什么

我曾忧思，那时没有做的

现在补不回来

我曾忧思退路也是死路

在这样高的地方看风景

阅人，甚至找蟋蟀

我也忧思过了

我忧思我不可能得到这一切

即使得到了

也不过是过眼烟云

 

 

 

悬崖上

 

来不及了，我希望空气对我是有所帮助的

但除了紧张地呼吸，它既不能踩，也不能抓

我希望我倾斜时一眼瞥见的那朵白云对我是有用的

如果它能像磁铁一样地吸住我，箍紧我

把我一揽子抱过去，该有多好啊

最不行，下面的一大片雪松能托住我也是好的

在我就要掉下去，就要掉下去的时候

让我百感交集的事物，我们之间除了看上去

和平时一样，别的什么都没有，别的什么都没有

 

 

 

风速

 

我测了一下风速，像火车那么快

像吸引力

但一片树叶在树上的宁静

已不复存在，整棵树

也跟着哗哗啦啦地响

 

我测了一下风速，或者

越过风速测了一下顺应，还有

逆来顺受什么的

像轰然倒下那么快

像吸引力，但来不及的，已经来不及了

 

 

 

看云

 

云知道我是谁

看云的时候，云戴的是你的帽子

穿的是你的衣服

连那么远也像是你的

 

云知道我是谁

我和轻声慢语的云说了一会儿话

有些在你当面

书信中，或者QQ上没有说出的话

现在我都说出来了

 

我一个人走到旷野上原来并没有为别的事

旷野的头绪肯定不比我的少

旷野还在那里一声不响地

沉思，沉思，这感觉

让我在旷野上幸福了好一阵子

 

 

 

丝瓜架下

 

该除草了，就看见母亲在那里

拔草的枝蔓，有一种细藤缠在了木架上

母亲扯了几次，也没有扯下 

 

下午的阳光从山墙上斜照下来

山墙还是我走时的

山墙，一大片阴影遮住了母亲

母亲看上去有些黑

 

有一种细藤缠在了木架上

母亲扯了几次

终于扯下来，母亲把身后拔下的草

堆成小垛，然后回头看

然后数一数，母亲

 

 

 

安慰

 

说到柔软，那柔软的东西就朝里面张望

里面的秋天已经到了

当流水在它的边角上像微苦的汁液一样四处流动

白兰鸽仍然是好玩儿的

并一经放飞到更高的蓝天，就要你等它回来

没事儿，真的，说到柔软

即使风直接吹来了山坡上落叶的凉意

那柔软的东西也朝里面张望

月光一定是潮湿的，即使是朝里面

漆上去的，也让人相信，它就是某某乡土

 

 

 

特殊日子

 

在这样一个秋水长天的特殊日子

我宁可爱你是故作高深的

也不爱你是长吁短叹的

 

我宁可爱你是仿佛一种缠绵的

也不爱你一直是红颜的

我爱上你的皱纹新长出来

我爱上你的曾用名，叶脉就是根脉

 

我还要爱淋湿你的一场小雨

用不了多久，它就要变成雪

落在，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