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香若梦】Le Labo Rose 31 若英似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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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的木芙蓉开得正好,一朵一朵立在枝头,像他以前唱戏头上的头面。现下他唱不了,时不时在月下还能哼两句。可是没力气,白日劳动不停,吃不够,晚上只想躺下。
哪吃得够,一个队上全是下乡插队的知情,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天天吃饭像打仗似的。
“哎,我跟你说,你头碗先装少点,赶紧吃完,就能赶上再去添一碗。第二碗往上垒,多盛点,你就能多吃点。莫蠢,第一碗就添满了,你吃完第一碗,再去添,桶里就没饭了。下次记着!”
“嗯。”他轻声点头答应。
“你得多吃点,这么瘦。”
“嗯。”他轻轻笑仍是点头。
“还有,你下次……莫拿出你的那些以前的东西,省得隔壁屋的总取笑你。”少年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抱着胸睡过去。
南方乡下夏日很闷热,山里有蛙声,此起彼伏,夏风淡荡,吹过郁亭亭的竹林,一地的白霜好似银缎子,披在脸上,连睫毛都闪闪发光。少年微微的鼾声合着他的心跳,让他莫名的颤抖。他转过身,不再去看少年的脸,怕一晃神,将少年认作别人。
在天地动荡的年代里,好似一切都混沌起来,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你我他的脸上有令人恐惧的狂热和坚定。大家簇拥着,戴着红花,去向一个地方,却没有一个人明白目的地是哪儿。
每日劳作,插着秧,双抢,旧历八月底前能赶上种晚稻。两人躺在堆得高高的稻谷上,吃饱了饭,连轰鸣如山动的蝉鸣都能入耳了。他偷偷地看少年,一身黝黑的皮肤,晒得通红,精壮,修长得像这里漫山遍野的龙竹。
“我小时候在江里游泳,天天下完课就跳进江里,要在江面上打好几个来回。”
“你妈不管你?”
“管!游完回家挨打。”少年大笑,晒得太黑,面貌看不清,只有一排大白牙。
“满叔!踢球!今天队上说休息!”
“好!”少年蹦下谷堆,“你也下来踢!”
“我不会。”他连连摆手。
“我教你!”
踢起来并没有什么章法,他手忙脚乱,好几次都用手去接球。而少年却像掉入渊池的鱼,球在他脚下像长了眼睛,长了手脚,长了翅膀。
“嘿!”少年跳起,倒挂金钩,进了!泥水溅了他一脸,两道浓眉上滴着泥,白牙灿灿的,像一粒一粒的贝母。
少年开心得飞奔跑过来,抱起他,他慌得手脚一软。
日复一日,他觉得这样也很好。只是他埋怨自己不会干活,插秧也不会,挑粪也挑不起,扬谷子都扬不动。两人的活儿,都是少年一人干。少年从来不抱怨,笑着露出大白牙,微微有些胡子在唇上,显得要老了几岁。
“你莫踩那个!”少年一把拉住他。
“那是什么?”
一朵诡异的花,黑色,有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儿。
“乡里这个叫臭霸王花,一开就是一股大粪味。搞到你身上衣服上,洗都洗不干净。”少年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走过那段路。
“嗯。”他点点头,温顺地躲在少年身后。
“哎呀!”他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扑倒在那花上,恶臭冲上头顶,花里的粘液弄了一身。
“你们搞什么!”少年回头,一双大眼瞪得似铜铃。
“搞他怎么样?”五六个青年嬉笑着拍着手,“就搞他娘!死娘们!唱戏的!贱人!给男人艹!呸!”
“你讲什么?!”
“不讲第二次!”
少年面色一沉,二话不说,一拳挥了上去,几人打开了。混战砸出了油盐酱料铺,人人脸上都带了伤。
“你下次莫打了。”
“不好。下次还要打。”
“打了什么好?”
“不晓得。就是要打。不能平白欺负人。”少年咬牙,“我娘讲的。”
“他们冇欺负我。”
“他们欺负了。”
“讲什么,随他们去算了。”
少年气鼓鼓地扭头不再说话,“反正我娘讲的,不能看不起别个,不能欺负人,唱戏的也是人。”
“你怎么穿这件衣服。”他看着少年身上的衣服,今天回城,队上拍纪念照,大家都找出家里寄过来的新衣服。每人都是一件白色的确良的衬衣,一双皮鞋。只有少年是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服,一双凉鞋,底边破了。
“嘿嘿。”少年并不觉得有什么,傻笑了几声,“冇别的衣服了。”
他心里有点发酸,他脱下自己的衣服,“你穿这个。”
“我不要。”
“你穿。”
“我不要。”
“你穿不穿?”
“不穿。”少年笑着一屁股坐在床上,拍着自己的行李,“要回去了。”
他跺脚四处在屋里翻找。
“你干什么?”少年大惊。
“绞衣服!”他拿着剪刀作势要剪。
少年抢过他的剪刀,“你搞什么!”
“你不穿,我就剪!”
“你发病哒啊?”
“我病不病不关你事!”
“不准剪!”
两人扭打了起来。
最后照片上,少年穿着一件的确良衬衣,显得精神奕奕,浓眉大眼,背手站在他旁边,挺拔得像座小山。
“你来不来看?”他靠在自行车上问。
“来!”少年头也不抬,还在搅水泥。
“你带人来不?”
“带!”
“带哪个?”他慌了一下。
“我带六毛,四毛和乐子。”
他舒了一口气,轻笑,“你带四毛做什么?他一个聋子,听不见!”
“听不见可以看噻!”少年笑着说,“四毛冇人玩,我带他一起吃饭,晚上一路跟我们去看你唱戏!”
“那要得。我上次去上海买了一桶饼干。我给你,你给四毛!”
“要得!”
一群人早早来了剧团,“找哪个?”
“找林伢子。”
“哪个林伢子?”
四毛指手画脚,少年挥手作答,憨笑摸摸头,“是的,我讲错了。”转头又向传达室的老头说,“是唱花旦的那个林良伢子,那个男的。”
“哦!”老头点头,指了指剧团后面。
一伙人嬉笑吵闹着簇拥着去了后台,灯光全暗了,像误闯了谁的洞府,幽幽的有脂粉的香味,架子上挂着好多衣服,赤色的霞帔垂着流苏,衣裙上一朵一朵的团花富丽堂皇,头饰都缀满闪亮亮的宝石,连鞋子都绣着五色鸳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美的东西,渐渐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这些美丽的衣裳里住着纤细的仙女,会被他们吓着。
少年拨开一层一层的帷幔,一个身影,甩着水袖,一声乐莺般的叹息,寂寞闺怨又有些醉意。他转着圈,踏着醉步,卧鱼回首,似蹙非蹙,含情目,泪光点点。少年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脑子里翻滚了好多浪,却想不起一句来说,只想起旧年娘给他买过一张画,少年觉得他就像画上的人。不,比画上的人还漂亮。
“呀!”水袖砸在脸上,少年一惊,回过神来。
他捂嘴轻笑。
“真漂亮!”少年傻笑叹道。
“漂亮么?”
“漂亮!比女人还漂亮!”
他心里一紧,手捏紧了袖子,脖子流下一滴汗,落进心里,浸开一片田地。
“四毛讲你唱得好!”少年笑着说。
“听不见怎么说我唱得好?”他笑着歪头问,四毛看着他,刹那间羞得连眼白都红了,低下头去,躲在少年身后。
“他讲,听不见但是看得见,你跳得好看!”少年又答。
“那下次再来看!”他捂嘴笑得头上的花一颤一颤的。
“你们莫送了。”他转身跟少年和四毛说,“晚了,你们莫回不去。”
“回得去。你走。莫管我们。”
“我就上去了。”
“嗯。”
“明天你带四毛过来吃饭。他还冇事做?”
“冇得事。我带他。他拖板车,我给别个运沙要个伙计。”
“你来我这里吃饭,我一个人钱也用不完。”
“好。”少年傻笑,“要吃你的,不好意思。”
他低头也笑,“插队都是吃你的。”
少年笑开来,整个脸上洒满了月光,好似那晚的婵娟,他心头又一震,恍惚起来。
他躲在门口看着少年光着膀子和人一起铲水泥,一身的汗,被阳光晒得蒸腾起热气,像阿波罗的雕塑,发着光和热。
“哟!满叔!林伢子又来看你!”
少年回头看见闪身躲开的他,冲着自己的伙伴说:“中午我跟林伢子一起去吃饭,你们去不去?”
几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起哄道:“不去!”
少年有些不自在,埋头只吃饭,他给夹菜,少年也不抬头。吃完了,头抬起,眼睛还垂着,不看他。
“你怎么了?”他欺上来,少年如惊弓之鸟,闪身躲开。
“冇事。你莫靠那么近。”
他怔住了,“嗯。”
“你以后莫来了。”
他脑中轰鸣,“嗯。”
“我以后也不去看你唱戏……”少年低头,“我……我和四毛以后会要去跑业务。”
“嗯。”他重重地叹,“你来看我唱最后一场。”
“不去了。”
“梨花颂,你来听。”
“我讲了不听了。”少年站起身,“我也听不懂。”
“你怎么听不懂!你听得懂!”他站起来,激动起来,眼里不知何时转着泪花。
“我哪里听得懂!”少年摇头要走。
他扑身上前,一把抱住少年,他怕得要死,心口要裂开。少年吓得一蹦,一把推开他,“你莫发疯!”
“我没疯!”他尖声叫道,又扑了上来,少年抬手一个巴掌,打完自己也吓得呆住了。
他捂着脸,回头看着少年,嘴角都在抖,抖得眼眶挂不住泪。
好多年过去,少年长成青年,中年,有老婆有女儿,他偷偷去看过。约会的时候,那个女孩穿着一条灰色的呢子长裙,白色线衫,藏蓝色的大衣,齐肩童发,水蛇腰,吊捎眼,像日本小姐,又白又俏丽。
女儿他也是偷偷看过的,长得像少年。浓眉,圆脸,笑起来有酒窝,一排牙齿像小贝壳。乖巧听话,给她饼干她也不要。他摸摸她的头发,软软的,很厚,像她爸爸一样。
“我头发跟我娘一样,跟棉絮一样。”少年转过身,冲他说。
“我头发少。”
“我摸摸。”少年伸手摸了摸,“你头发好顺,柔亮柔亮的。”
“嗯。也是像我娘。”他低头笑,“你以后想做什么?”
少年又翻身,面朝天,手枕在头下,闭眼半睡半醒,“我就想餐餐吃肉,一天一包烟,口袋里有十块钱。”
他想起这些轻笑,再也没有出现过。
Le Labo Rose 31送给你。是男非女,似女非女。是玫瑰非玫瑰,是香柏非香柏。有柔情又刚烈,飞蛾扑火,又矜持自重,除了一生一世默默将心给人,再也没有疯过。台上算不得名角,台下比不得豪杰。生在乱世,活给自己。如果爱有缺陷,不是因为你是男儿身,而是你爱的人恰巧不爱你而已。你的爱情生在零陵,送你这一瓶零陵木,潇湘伤心之地,百转千回的戏里,希望你能在孤翠之处闻到那丝玫瑰的爱抚。散场后,再摘楚地漫山的莳萝,解你哀愁。一瓶男人的玫瑰,不是讽你如花似玉,而是说你似云中君。台上媚,台下刚。
若英,似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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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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