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下旬，央行时隔28个月再次宣布降息。央行上一次调整利率还要追溯到2012年的7月6日。经常关注财经新闻的读者应该对各国央行时不时调整利率的做法不感到陌生，但是对于背后的经济意义却不一定有透彻的了解。实际上，不但是普通的读者，就是专业的媒体记者对此往往也是一知半解，从而误导大众。下面以中美两个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对利率的调整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

首先，我们应该明白利率的真正含义。利率本质上是资金的价格。正如商品有自己的价格一样，资金也有自己的价格，那就是利率。商品的价格取决于供求，那么，资金的价格——利率，本质上也是取决于资金的供求，也就是储蓄和投资。同等条件下，储蓄偏好强的国家，资金供给比较充裕，利率也往往比较低。但是，人往高处走，资金也会往利率高的地方流动的。资金会从比较充裕的地方（从而利率也较低）流到资金比较紧张的地方（从而利率也相对高），这样的话，经过风险调整的全球各国的利率是相差不大的，否则套利资金之间的国际流动会抹平这个差距。这就是为什么当中国降息而美国预期加息时，有人担心资金外流的问题。当然，一些国家为了实现自己的货币政策目标，实行资本管制，会有意阻止资金的这种跨国流动。这和为了保护某项产业设置贸易壁垒差不多。

既然利率取决于资金的供求，那么加息和降息（利率的变动）就是市场行为了，与央行何干呢？央行怎么能够决定利率的变动呢？这就要按照中美区别对待了。媒体把美联储和中国人民银行对利率的调整都说出加息或者减息，好像二者是没有分别，其实是有着重大区别的。

在美国，美联储调整的是联邦基金利率（Federal Funds Rate），这个利率是银行同业拆借利率，也就是银行之间互相借钱的利率，而且借期往往只是一个晚上（隔夜）。银行之间为什么要隔夜借钱呢？因为美国所有存款金融机构都必须在美联储保有一个最低的存款准备金，每天清算。这样的话，一天业务下来，一些银行的头寸可能不足，一些银行的头寸可能过剩，前者可以向后者借钱周转，从而满足当天的清算。这个借款利率是完全由银行之间协商确定的。那么为什么媒体报道说美联储要调整这个银行之间借钱的利率呢？其实媒体的说法并不严谨。美联储无权决定银行之间借钱的利率，美联储每次决定调整这个利率实际上表达的是它的一个愿望和目标。这个愿望怎么实现呢？并不是靠动嘴皮子，银行就自觉拥护执行。美联储有工具。譬如说，美联储觉得当前利率低了，想把它提上来。它不是命令，也不是劝说银行们去提高利率，而是立刻自己行动：首先，它会抛出债券，回收美元，这样的话，市场上的货币就会减少；其次，它会提高贴现率，同等金额的票据银行只能从美联储那里兑现比以前更少的钱，从美联储流出的货币也会减少。这样的话，双管齐下，货币供给放缓乃至减少，那么银行之间的借款利率——联邦基金利率自然会上升。联邦基金利率是市场基准利率，这个利率上涨了，整个市场利率也会提升。

美联储调节利率的方式是市场化的，然而中国人民银行调整利率的方式却是行政命令式的，而且指向对象完全不同。前者调整的目标对象是联邦基金利率，后者则直接针对金融机构的存贷款利率。美国各金融机构有权完全自主决定自己的存贷款利率，在中国，它很大程度上只能由人民银行决定。每次，人民银行调整的是金融机构的存贷款基准利率，这个基准利率是行政命令式的，银行必须遵守。看一下此次人民银行调整利率的措辞就知道：“中国人民银行决定，自2014年11月22日起下调金融机构人民币贷款和存款基准利率。金融机构一年期贷款基准利率下调0.4个百分点至5.6%；一年期存款基准利率下调0.25个百分点至2.75%”。银行的自由度在于可以在基准利率的浮动范围内决定最终的存贷款利率。如果浮动范围很大，譬如在浮动区间的上下限达到基准利率的2倍，那么这个时候由于区间够大，金融机构还是可以按照市场的供求自主决定利率。这个时候，利率管制就名存实亡了。由于央行分别在2004年和2013年依次取消了金融机构的贷款利率上限和下限，理论上，贷款利率已经市场化，如果没有其他配套措施，央行调整贷款基准利率，并不影响银行的实际贷款利率。目前，存款利率下限已放开，只是上限还有管制，但是大的趋势还是逐步放开，这样的话，央行的利率管制就对市场的影响越来越小。以此次调整为例，调整之前存款基准利率是3%，1.1倍的浮动上限，银行能给的最高存款利率是3.3%；调整之后，2.75%，但是浮动上限扩大到1.2倍，银行能给的最高存款利率还是3.3%。由于近年市场资金一直紧张，银行都是将存款利率一浮到顶，这意味着央行虽然名义上下调了存款利率，但实际上存款利率还是维持了不变。值得指出的是，近一两年来，随着余额宝、理财通等金融理财产品的崛起，银行付给居民存款的实际利率已经远超央行的基准利率。也就是说，在金融创新下，中国存款利率也基本上市场化了。

当金融机构的存贷款利率实际上已经市场化的时候，央行对利率的调整如果还是直接针对金融机构本身，那么它的效果就会很弱了。自此次央行宣布降息以来，市场利率没有下降反而在上升。中国代表性的市场化基准利率——上海银行间同业拆放利率，也就是俗称的SHIBOR，在宣布降息后的第一个交易日有所下降后，就一直处于持续上升态势。另一个代表性的市场化利率指标，国债逆回购利率在宣布降息的第一个交易日暴涨，一天回购利率由之前的3%暴涨到30%以上。

当市场利率并不听命于央行的行政命令时，央行必须转而依靠市场化的方式了。这实际上也是中国市场化取向利率改革的终极目标，我们的央行也要变得像美联储一样，不再直接干预金融机构的存贷款利率的自主决定权，而是通过市场参与的方式来改变和影响基准利率，从而最终影响市场利率。

当然，中国的国情就是理论与现实总有距离。虽然从理论上看，当前利率实质上已经市场化，但是现实中，银行的贷款投向还是受到很多的行政干预。政府项目、国企总是相对更容易获得贷款，民企从银行贷款则相对困难。当然，这是更宏观层面的问题。中国金融机构的大股东是政府，难免听命于政府意志，美国金融机构基本上是私有化的，盈利是唯一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