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心爱的藤椅，才买一两年，就坏得不能坐了。记得买的时候，那个自称梁平独家经营的老婆婆向我夸耀说：“牢实得很，随便坐个十年八年！”

除此之外，我还帮她吹嘘藤椅的好处：“我就知道，藤椅冬暖夏凉；又是纯天然的竹藤手工艺品……”她一听，乐得不得了，知道我是个内行；无论我的妻子怎么讲价还钱，她都不松口，确实显出了“独家经营”的自豪。

对我来说，藤椅最大的好处是坐起来松软。因为我是“较瘦”嘛，屁股上没得什么肉，平时坐木凳或木椅——那几乎也是纯天然的木工艺品，可是硌得我难受；胶凳或胶椅，新的时候倒舒服些，可有一股难闻的塑料气味，而且坐不了几年就脆化了；皮革面料的——当然多数是假的——椅子或沙发，软是软，夏天热得下气不通，实在有损健康……

对藤椅的情有独钟，还来自于我在福禄中学从教的那段岁月。最初我们在五六十年代修建的苏式砖木二层楼办公。那时不知谁坐过的一把烂藤椅，被我捡来，修修补补，一直坐到新办公楼修好，都舍不得丢。初2007级那些孩子，第一次看到我的“宝座”，无不偷偷惊讶或嘲笑。对任何不解的询问，我都开玩笑说：“卧薪尝胆，从我坐起嘛！”

那把破藤椅，只是很陈旧，并不很破烂。从那灰暗的颜色，我猜想是某个老师坐了一辈子的宝贝。当时，只是一边扶手折断，底下捆绑竹脚的打鼓藤松散。修复这些，对我这个喜欢动手的人来说，远比修理学生的烂凳子容易。

初一的孩子喜欢坐在小木凳儿上摇晃，那种层板面子上的钉子很容易退出来；继而是面子坏掉，再继而是凳腿松折。那时，学校有专门请的木匠来修这些，但羊毛出在羊身上。于是我叫学生周末把坏凳子提到我办公室，我就抽时间去乒乒乓乓，一阵修理。有的凳子实在太坏，还得到处去找木条子。大家上交的一点儿班费，就用于购买扫除工具——学校开学发一次，哪扫得到一个学期？不够的就自己班上买。我给学生说：“铁钉、角铁之类，班费出；桌凳修理的功夫，我出。略有损坏，就赶紧拿来我修，实在太坏了，只有做新的，我没有那么多工具和木头……”

我一直喜欢购买各种修理工具，铁锤、锯子、丝钳……几乎样样不缺。修理我那把破藤椅，这些都用不着，只是用打包带，该缠的缠一下，该绑的绑一下……扶手断折半边，用根竹条；坐垫处有些藤条断了，容易挂裤子，就捡些废纸，垫得厚厚的，这样坐起来更松软。其它的地方，都还结实得很，再坐个十年八年，恐怕都不成问题……

所以，我并不怀疑那个老婆婆是在吹嘘；我完全相信藤椅是结实耐坐的。购买的时候，我根本不像妻子那样，在乎其价格，而是在乎椅子的高低，因为我要把它搁在电脑桌前。此前我和妻子去城里卖电脑和家具的地方，转了很多次，但那种漂亮的椅子，除了昂贵，我实在找不出它比藤椅有什么好处。于是，我果断地把妻子带到了“专卖”藤椅的小铺子。

出发前，我就量了最佳高度。量了一下她的藤椅，需要割去一段。那个老婆婆听说我自己割，就找来小手锯。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了。选好了藤椅，锯去多余的椅腿，我就乐滋滋地搬着回家。为了防止椅腿的藤条松脱，我还用透明胶缠了几转。当时我坚信，这把椅子，完全可以陪我度过后半生了。

妻子和女儿见了，老要羡慕：“什么时候，给我也买一把呀？”在我没坐的时候，母亲，女儿或妻子，也总要去坐一坐……

可是没多久，我就发现那把心爱的藤椅开始坏了。坏的不是藤条，而是坐垫前方内部的竹骨。那根细竹，实在太嫩，稍微用力，就破了；那个位置，要换这根受力的竹棍，很不好办。最初，我就在底下支一根更小的竹棍，这样又坐了一段时间。后来，那根嫩竹棍破损更严重，表面的藤条也严重变形；近几天，藤条都断掉了不少根。照这样下去，这把藤椅其它地方都完好如新，却将要完全报废的。

我一看到那把藤椅，就要对妻子骂：“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啊！”

妻子劝慰我说：“哪有不坏的东西嘛……”

“要坏，也不应该这么坏……受力最大的地方，也就是一把椅子的关键部位，却用一根嫩竹子。这不是存心让我们坐不了几天就坏，坏了就去买？假如我不肯另买新的，要修复起来，那根竹子很不好换——要不，我早就换了……”

近几天，我一坐在藤椅上就想，再不换把这根破竹子，屁股下的藤条就会断完……昨天放假，但过中秋，要陪妻子去买菜，回来累了；晒了烈日，晚上还去买药。哪有精力来修这把破藤椅？今天一早，我就打算来修理，又大骂：“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啊……”

骂是骂，我还得赶紧动手。先是拆除那根关键部位的嫩竹子——此时它已经完全破断。可真要将它们完全取出来，还真不容易。因为两边有一截竹皮捆在椅腿处，锯也不好锯，折又不好折。弄了半天，才将它弄出来。然后，我把前段时间就收藏起来备用的圆木棒——那是一个坏了的托把，圆木的粗细合适，量了长度，锯下来。太长不行，放不进去；太短也不行，放进去会脱出来。尽管我锯得不长不短，装进去还是有些松动，只好在两边各钉一根长钉子，起到一定的固定作用。里面的骨架，底下的支架，都修复好了。可这断了的藤条怎么修复？

我试着用细电线，可穿不进去。如果用编织带，也许好穿进去，但编织带过不了多久，也会脆化。于是我叫上妻子，去城里转转，买来补鞋的那种黄胶线。以前我补鞋，用过那种，知道它比较结实。妻子也乐意买这种，还说多买点无妨。她自言自语：“以后补鞋子，还可以用嘛……”原来，她打的这个馊主意哩！居然与我不谋而合。

这种线，结实虽结实，可很柔软，不好顺着断了的藤条穿进去。这难不倒我。我找来一根细竹条，留一个竹节，在那里钻个小孔；另一端削得又细又软，做成一根“竹针”。可穿的时候才发现，竹针的针鼻太粗，很不好通过；竹针也不太结实，没穿几下，就断了。我只好重新做一根更细更软的，只是没有了针鼻，要用细线捆住补鞋线。这样穿起来容易多了，只是捆线处容易松脱，不得不一捆再捆。这真不比缝衣补丁更轻松。我大约从上午十一点一直弄到下午三点，除了匆匆吃午饭，就在忙活这个。

妻子来催我午睡，我真想大骂“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但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了。半蹲半坐，把这个心爱的烂藤椅，在我面前颠来倒去，折腾得我腰酸背痛手抽筋——事实上，我只是为了用线代替中间折断的几根藤条；修复之后，一般人根本看不到我付出的大半天“劳动”。

“吃一堑，长一智啊，”我感叹说，“以后买藤椅，我知道看哪里了。”

“看样子，你不修好，不得睡！”

知夫莫如妻也！她站一边，一边打呵欠，一边看我“穿针引线”，赞叹说：“我还以为不好穿……它还听你的话哩！”

我苦笑一下：“那是当然！”其实，她哪里知道，我一边做，一边摸索，费了不少的体力和心血。何况，做到最后，才有点儿“熟能生巧”。整个过程的种种艰辛，唯有自知。

修复完成，打扫地面，然后“午眠”。醒来，才想起今天还没写什么。饥者咏其食，劳者歌其事。我且记录一下心爱的藤椅的修复过程，虽然也许我不会再买新的，但朋友们如果喜欢藤椅，要买的话，一定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任何东西，关键的地方如果弄虚作假，就容易造成巨大的损失，修复起来真是千难万难。不过，经过自己的辛苦劳动，坐在修复如新的藤椅上，打打字，上上网，也还算惬意……

2013年9月20日夜草于眠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