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之水曰汀，南流入海，宋《临汀志》称：“四水渊汇几数百折，然后环绕而流丁。”丁，罗盘中表正南偏西位，以水流丁，其名为“汀”。清《汀州府志》又曰：“天下水皆东，唯汀独南。”汀江奔流于崇冈复岭之中，险滩连环，清末汀籍进士康咏有诗云：“盈盈江水向南流，铁铸艄公纸作舟。三百滩头风险恶，鹧鸪声里到潮州。”此之谓也。吾乡之恶滩曰“白头漈”。漈，客家方音同“在”，表从高处下流之水，如瀑布，如水滩。汀江自故为畏途，宋汀守赵崇模、李华，长汀令宋慈，为解汀人食盐之困，改福、漳盐为潮盐，曾疏理河道，但其功未竟，长汀、上杭交界之漈滩（今羊牯乡白头漈）、龙滩（在今官庄乡回龙村，已没库区）尤为难治。明代汀守陈洪范，清长汀令杨廷桦继之，始善漈、龙两滩之途。

“山遭庾岭为南徼，水与潮阳作上流。”（《临汀志》）汀水入潮汕注于南海，是闽西粤东交通大动脉，潮汕人北去入京往往需溯此江而上。明兵部尚书翁万达“数数道汀”，并因缘作《汀郡守华山陈君平两滩碑》。此文亦载民国《长汀县志》，1980年代重印本，字词误植不少。现得潮州市图书馆陈贤武先生惠寄该文，取自《翁万达集》（199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文集”卷三第七十九、八十页，移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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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江水系

（漈滩、龙滩，位于图中“官庄”两字略北处）

 

http://s3/mw690/0030JMhQgy6KUbpgmBk12&690
韩江水系

（漈滩、龙滩，位于图中“江西”之“西”东、“官庄”两字略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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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东第一名臣：翁襄敏公像

 

 

  

 

汀郡守华山陈君平两滩碑

 

〔明〕翁万达

 

汀州，故东南陬上游云。其地隆崇皆山，盘亘躧连，中拆〔一〕而微豁，划若两岸，而溪水即焉。水源非一，始惟滥觞，既会既远，率可舟而通。舟制视他舟独异，土人以三枋为之，褊小而轻薄，于此溪为宜也。然水道所经，多陡峻束隘，无广陂巨浸为之停润容受，故其流迅疾，径南走入海，有建瓴下岑楼之势。冲击震撼，力攫声门，齿齿断断〔二〕，故舟行甚艰，逆〔A〕焉如登，沿焉如崩。而其淋〔B〕雨注潢潦涨也，则惊波电掣，骇浪雷击，榜人股栗于洄谷而莫敢与水争。盖诸滩皆然，而龙、漈〔C〕为甚。漈滩隶长汀，龙滩隶上杭，长各可三里许。杂然顽石，偃蹇波中，密若星列，错若棋布，森若戟立，蹲若虎踞，乍隐乍见，或起或仆，有逻□〔三〕相辅而害舟之状。即涝销溪细，犹呀呷迸怒，舟师素称巧绝，一失趋避，靡不颠沦，莫可援救，甚足患也。而两岸又巉峭仄塞，跣陟为难。华山陈君守郡之明年，考量隐括，捐资召匠人而授之，时冬水浅落，群然攻凿。又明年冬僦工，程能不愆于始。摧其坚刚以杀湍悍，而两滩始平，它滩亦稍疏治。又狥度岸势，开繂道，斩斩异往时矣。

翁某曰：余闻昔有障大泽勤其官而受封国者，重水事尔。汀自建牧以来，历世久远，间亦有闻人〔四〕，然未闻有平险拯溺如今兹所遘（构）睹者。余数数道汀，尝舍舆即桴，历经两滩，土人往往为余言滩险不可为，盖系之天事非人力云。余窃怪以为不然，龙门逼天，大禹凿之，岂需鬼力？积芦沈（沉）璧，何其诞也。夫苟无意于平险救溺，即拉朽之事比之捕风，易者且难，况其难邪！乃今陈君，毅然已〔D〕任，行所无事，以利安斯人，转输百货。吾潮比〔五〕壤，自是士商往来，亦赖无恐，其孰不舞跃欢呼歌咏，泽利与此溪相为无穷哉。余又闻君昔尝为水部，治徐梁，通漕河，人为立石，至今盛略不衰。平滩之绩，靡所因于前，尤章章焉不可没也。而上杭知县赵文同，守御千户所千户余相，长汀知县祝一鉴、典史某亦与有贤劳，并宜勒而存之。陈君名洪范，字某，辛丑进士，浙之仁和人，在郡多惠政，平滩特其一事云。

 

〖校点〗

〔一〕拆，《明文海》作“折”。

〔二〕断断，《明文海》作“龂龂”。

〔三〕逻□，《明文海》作“罗诘”，《潮州耆旧集》作“逻诘”。

〔四〕闻人，《明文海》作“文人”，《潮州耆旧集》作“闻人”。

〔五〕比，《潮州耆旧集》作“北”，《明文海》作“比”。

 

 

 

 

http://s2/mw690/0030JMhQgy6KUbS3NvP61&690
漈滩、龙滩卫星地图

 

 

 

 

 

http://s1/mw690/0030JMhQgy6KUbYQrO850&690
漈滩：在图中“白头村”三字前河段

 

 

 

 

http://s7/mw690/0030JMhQgy6KUc36C4616&690
龙滩：在图中“龙角村”三字前河段

 

 

 

博主对此有所补充：

一、补充校勘

〔A〕逆，1992年重印版之文原字左为“氵”，右上为“厂”，右下为“屰”，此字应即为“逆”。

〔B〕淋，民国《长汀县志》卷三《山川志》作“霖”，“霖雨”犹“霪雨”，谓连绵大雨，应作“霖雨”为佳。

〔C〕龙、漈为甚：1992年重印版之文作“龙漈为甚”，盖校勘者不知其为两滩也，且下文“漈滩隶长汀，龙滩隶上杭”已明言之。另：漈，992年重印之文作“磜”，估计翁万达原文亦作如是。但“磜”同“砌”，应以“漈”为佳。

〔D〕已：应作“己”。

二、有关人物

     1.翁万达：1498—1552年，字仁夫，号东涯，明代文学家、军事家，广东潮州府揭阳人（今属汕头市金平区人），嘉靖五年（1526年）进士，官至兵部尚书，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卒，年五十五，《明史》卷一百九十八有传。据云，翁万达自京回乡途中，于福建上杭背疽发作，卒于汀江舟中，葬于大埔县三河坝。

2.陈洪范：字锡卿，号华山，浙江仁和人（今杭州市人），嘉靖二十年辛丑（1541年）与弟陈洪濛同登进士，杭州旧有“双陈巷”。授工部都水司主事，治吕梁。吕梁之险，最为旅者所患，洪范凿险石三十二处，浚其浅流，舟乃得安行。又蠲去商舟缗钱，往来者称便。曾任汀州知府、归德（今河南商丘）知府，嘉靖四十年（1561年）擢四川按察司副使，备兵威、茂二州，防守有致，赏罚分明，羌人摄服，卒年五十六。——杭州《武林街巷志（下）》、清乾隆《汀州府志·职官一》

    3.赵文同：江西靖安县人，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进士，曾任上杭知县。——清乾隆《汀州府志·职官二》等

    4.祝一鉴：江西永丰县人，选贡，曾任长汀知县，修县志。——清乾隆《汀州府志·职官一》等

5.余相：湖南衡阳县人，其先余康明洪武间授上杭所副千户，余相于正德十四年袭之。——清乾隆《汀州府志·职官四》、民国《上杭县志·流寓传·翁万达》。

6.长汀县典史某：清乾隆府志记明代长汀县若干典史名，亦不载具体任年，故其人之名难定。此人与上杭副千户余相，当是两县平滩的具体办事人，如监工之类。

 

三、平滩、作记年份 

    清乾隆《汀州府志》之《职官志》，均不载陈洪范、赵文同、祝一鉴具体任职年份，唯记“嘉靖间任”。但该志《学校》载：长汀县学，“（嘉靖）三十一年知县祝一鉴、三十九年知府杨世芳继葺”；上杭县学田，“嘉靖三十二年，知县赵文同入乡官吴珂白沙里米一石三斗五升”。民国《上杭县志》记赵文同稍详，《职官志》载：“赵文同，靖安进士，（嘉靖）三十年任，重迁学宫，满去，有传。”下任知县朱世彻于嘉靖三十五年任，则赵文同任期为嘉靖三十年至三十五年（1551—1556年）。

民国《上杭县志》卷三十四《流寓传》（丘复纂），载翁万达流寓上杭事，云：“（嘉靖）三十年二月，京察，自陈乞终制，帝疑其避事，斥为民（《明史·本传》）。居永定山斋，十月有武夷之游（《东涯集·与邹一山第十二书》）。”

核之《明史·翁万达传》，其载：“（嘉靖）三十年二月，京察，自陈乞终制。帝疑其避事，免归。濒行疏谢，复摘讹字为不敬，斥为民。明年十月，兵部尚书赵锦以附仇鸾戍边，复起万达代之。未闻命卒，年五十五。”

《翁万达文集》卷十六《与邹一山兄书（十七首）》“其十二”则载：“兹由汀州入武夷还……十月廿三日，寓汀之永定山斋。”

翁万达于嘉靖三十年（1551年）二月，被先“免归”（免官遣归），后被斥为民。其游武夷之年份，民国上杭志称在嘉靖三十年。据《与邹一山兄书（十七首）》“其九”有“不肖于去腊廿五日合葬先父母”，“其十”有“始获去岁在京九月所寄尊札”等记，“去岁”当指嘉靖三十年，此年翁万达被免职遣归，于十二月廿五日合葬父母。故“其九”“其十”之书作于嘉靖三十一年，自然“其十二书”也应作于此年，故翁万达由汀州入武夷游也正在此年，其间于十月廿三日寓永定县山斋并作书与邹一山（即邹守愚，福建莆田人，翁万达同年进士、姻翁，翁仲女适邹第三子迪）。

秋冬之际，水落石出，是兴修水利的大好时节。《周礼·夏令》有“十月成梁”之说，成梁如此，修理河道也如此。翁万达碑记中云：“华山陈君守郡之明年，考量隐括，捐资召匠人而授之，时冬水浅落，群然攻凿。又明年冬僦工，程能不愆于始。”翁万达作此记只能在嘉靖三十年或三十一年，如前所记，上杭知县赵文同嘉靖三十年始任，平滩前后两年，此两年只能为嘉靖三十至三十一年，若在二十九年，则上杭前任知县“亦与有贤劳”，记中当有其名，碑中当勒其名，故翁万达此记确是作于嘉靖三十一年冬，而陈洪范始任汀守也在嘉靖二十九年。

故陈洪范平滩、翁万达作《汀郡守华山陈君平两滩碑》，时在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冬，不久，翁万达即病逝于归途汀江舟中（当在永定县境）。

江滩之险可平，人生之险难测！一代能臣、兵部尚书，削职为民，南归故里，情系汀江，魂归汀江！

 

      甲午年七月初三（2014年7月27日）子夜，夜深，宿案牍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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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漈滩古河道：位于长汀县羊牯乡白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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漈滩古河道：因上游拦坝建电站，古河道裸露于天，只有附近山溪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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漈滩古河道中石臼地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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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滩，同样因建水库，成了库区。

漈、龙两滩，一个裸露于天，一个没于潭水，可恶的水电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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漈滩上游的鸳鸯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