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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英豫东宋体知了小麻雀 |
分类: 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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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奶奶身边的日子
□盛英
记忆中,一幅画面久久印在我的脑海,那就是奶奶深夜里在煤油灯下纺棉花,纺车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这声音一直伴随着我成长。童年的我也常常学着奶奶的样子坐在蒲团上纺棉花,纺车转呀转,转出了我快乐温馨的童年。
1972年9月,我出生在豫东平原的商丘县,离黄河故道南约十几公里的盛吾楼村。村子很大,约有七八百人口,奶奶家在村子中心,旁边有个古香古色的非常漂亮的红楼。村子四周有一道高高的土城墙,城墙外有一条美丽的护城河,村头土城墙外就是我的家。城墙和护城河修建于何年何月已无从考证,听老人说至少也有上千年的历史。
从记事起,奶奶就是我最亲的人。妈妈怀了弟弟后,爸爸又在部队,就把八个月的我托付给了奶奶,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奶奶在众多的孙子孙女中,偏偏最疼爱我,她常把好吃的东西偷着藏在粮囤里或挂在梁下高高的筐里留给我。奶奶天天给我洗脸梳头,冬天怕我冷总是给我暖被窝……
稍大点的时候,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活脱脱一野小子形象,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儿。
有一次和小伙伴在房后玩,无意中我发现高高的土城墙上有个马蜂窝,出于好奇,立刻有了捅蜂窝的念头。我当即找来一根长竹竿,要大家做好跑的准备,我捅完就跑,转头一看,只见一群大马蜂嗡嗡叫着从空中追过来。我曾捉蜜蜂被蛰过,这大个的马蜂一定比蜜蜂蛰人疼,我吓得大声告诉大家抱头趴下别动。跑在后面四叔家的弟弟可就惨了,被马蜂蛰得哇哇大哭,头上脸上好几个大包,大人来时,我们一哄而散。
农忙时我成天光着脚,在村子里、田埂上、水塘边到处跑,就是不爱穿鞋。我和小伙伴们捉知了、掏鸟窝、捏泥巴、偷西瓜……打架更是家常便饭。曾看邻居家那树石榴花开得红红的,非常好看,还没等石榴成熟,就带小伙伴爬墙偷石榴,等邻居家的奶奶发现了,我们一下子全都跑没影了。有时还和小伙伴去偷大队的西瓜,而看西瓜的就是爷爷。被发现后,爷爷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奶奶却耐心地给我讲道理,教我如何做人。在那个家家都吃杂粮窝头的年代,农村的日子很艰苦,奶奶却常常帮助比自己困难的人。她说,人要有爱心,要乐观地面对一切困难,艰苦的日子都会过去的。奶奶让我知道了“送人玫瑰,手有余香”的道理。后来想想,那未成熟的石榴酸极了,我们就像那未成熟的果子,懵懂而青涩。
母亲是学林业的,她结婚时在院子里种了几行杨树,杨树就是母亲婚礼的见证,现在想来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母亲种的小树和我一起成长,也成了我的朋友。那时也没什么玩具,不像现在玩具花样繁多,我常常在树下荡秋千,有两棵挨得近的小树就成了我的单杠,有时抓住两棵小树玩倒转,爬树更是轻车熟路,一棵小树嗖嗖几下就窜了上去。
有时候,妈妈也会回家住一阵子。那年夏天,我上房掏了一只小麻雀用线拴住正在门口陪弟弟玩,只听一个非常严厉的声音说:脏死了,放了它!弟弟吓得一哆嗦,小麻雀带着线摇摇晃晃地飞走了。眼前一位陌生的解放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我知道,这人一定就是父亲!他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时候回来了,在我记忆中,父亲是那样的陌生,让人望而生畏。我躲在了奶奶身后,怯怯地看着父亲。后来,我才觉得,做为军医的父亲也许有点职业病吧。父亲那时一定是怕小麻雀有传染病,就像担心现在的禽流感一样,可是父亲那严厉的呵斥声却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那年父亲休假教我和弟弟背诵的第一首诗,就是李清照的那首“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当时并不理解诗的含义,长大后才明白父亲是在教我们如何做人,希望我们长大了要做人中豪杰。父亲非常喜欢文学,他的藏书多半是文学名著,我在上学的时候大部分都偷着看了。值得庆幸的是,父亲这种爱好对我的影响很深,近几年我能在一些报刊上发表些文字,是和父亲的影响分不开的。
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经常放映露天电影,只要听说周围十里八村哪个地方有电影,我就会缠着奶奶带我去看。我想,那时农村的孩子应该都爱看露天电影,那种狂热劲不亚于现在的电脑游戏。在那个夜不闭户的年代,夏天的晚上,人们睡在院子里,一个枕头一张凉席铺在地上即可。我躺在凉席上看星星,看月亮,浮想联翩。奶奶慈爱地摇着蒲扇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那种幕天席地“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感觉,令人难以忘记。
中原的太阳像个大火炉,就连吹的风都是热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家乡除了闷热就是知了非常多。白天我和小伙伴寻着知了的叫声,在树下蹑手蹑脚地用长长的竹竿粘知了,竹竿尖粘一小块非常粘的面筋,和现在的泡泡糖差不多,只要知了那透明的翅膀一碰面筋,不管它如何挣扎惨叫都再也飞不掉了。捉到后,我好奇地研究这“大自然的歌手”如何发声,并掀看雄知了腹部的两个圆盖,看半透明的鼓膜振动,感觉乐趣无穷。
更精彩的是太阳落山后,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地在树下等待 “爬炸”(豫东方言)破土而出。“爬炸”就是蝉的蛹,也就是知了的幼虫。奶奶说,“爬炸”在泥土里已等待了好几年,入伏后一定会迫不急待地在傍晚钻出地面爬上树,早晨就变成了知了。只要树下的泥土有个小洞或泥土松动,我就用小棍轻轻地扒开土,有时把小棍轻轻伸进洞里,它就会顺着爬上来;有的很敏感,一有动静就缩进洞里。我悄悄地看“爬炸”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别处已爬出来的,出于本能拼命地往树上爬,没爬高的就成了我们的战利品,爬到高处的“爬炸”就逃脱了一劫。它们会在高高的树上脱去外衣,留下金黄色半透明的蝉蜕,变成知了飞走。成语“金蝉脱壳”就是这么来的。
知了在我们家乡还可以做成一道独特的风味小吃。奶奶通常把“爬炸”和刚钻出壳的知了洗干净晾干,有时头天晚上用盐水泡一下,第二天晾干,然后在锅里用香油煎熟,撒点盐,香酥可口的高蛋白小吃就可以品尝了,真是其乐无穷。每到晚上,大人们在村口的大柳树下点一堆火,用脚一跺树,知了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这才是正真的“飞蝉扑火”。我们用盆捡知了,奶奶把知了翅膀和脚剪去,用油一炸,绝对美味。长大后才知道,这种吃蝉方法在澳大利亚的土著人和非洲一些国家也比较流行;《诗经·大雅·荡》:“如蜩如螗”,《毛诗陆疏广要》云:“盖蜩亦蝉之一种形大而黄,昔人啖之。”可见,古今中外都有吃蝉的习俗。听奶奶说,在经济困难时期,“爬炸”和知了救了许多人的命。
9岁那年我随父母到了东北,18岁的时候,我和父亲一样也成为一名军人。离开家乡几十年,我只吃过两次“爬炸”,一次是2006年在北京王府井的小吃街 ,当时我兴奋极了,而同事却吓了一跳,因为在北方根本没有人吃,我可是解谗了。第二次是两年前,有个从外地来大连搞活动的流动风味小吃,一串10元,我欣喜若狂,立即买了几串。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也许已没多少人再去捉“爬炸”了,许多人甚至会渐渐淡忘这些儿时捉“爬炸”的乐趣。
1992年夏天我和父亲同时休探亲假,回老家看望奶奶,父亲感叹“乡音未改鬓毛衰”。因为许多年没回去,当时家乡的变化很大,我和父亲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看到远处有一男子在田间劳作,就下车打听,一抬头,发现竟然是小叔,后来一提这事小叔就笑我们。奶奶手拄拐杖,苍老了许多,耳朵也背了,我心里有种想哭的感觉。听小叔说,奶奶念叨最多的还是我和父亲。家乡人生活条件都很好,车和家用电器一点不比城里差,但那残存的土城墙和护城河已经不见了。
傍晚我陪奶奶在院子里聊天时惊讶地发现,堂哥家的芦花鸡一个个都站在树枝上,第一次看到鸡飞上树。我好奇地问奶奶,哥家的鸡为什么上树啊?奶奶见怪不怪地说:是啊,天天都是这样,它们夏天只在树上睡觉,可能是嫌天太热树上凉快吧,冬天就进窝了。原来它们有的是跳上矮墙或踩着靠墙的农具飞上树的。看来鸡也知冷热。
然而复员工作、结婚生子,和奶奶一别又是多年,竟然是永远。奶奶94岁时摔了一跤就再也没有醒来,父亲让我留下来照顾手术后正在做化疗的母亲,因此竟没能见上奶奶最后一面,成了我终生的遗憾!
奶奶在全村人缘最好,威信最高。她一生勤劳,为人和蔼善良,宽宏大度,一生没做过轰轰烈烈的大事,就那么平平淡淡走了过来,可是平凡中,我却看到了一位伟大的女性的人格魅力。奶奶用大爱影响着我的一生,让我的童年如此地刻骨铭心,如此地难以忘怀,这份爱我会永远珍藏。
转眼间离开家乡已三十多年了,我常常想起家乡那一望无际的麦浪,想起家乡的一草一木,想起生活过的老屋,想起声声蝉鸣,还有奶奶煎的“爬炸”的味道。
无论家乡的面貌如何变迁,童年的生活画卷都会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永远无法抹去,尤其是奶奶那慈祥的面容和她老人家手摇纺车的姿势,更是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