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观众席里与傅聪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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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多数艺术家不同,傅聪不大喜欢和媒体接触,尤其不喜欢一些话题“不上路”的记者采访。可他这样的人物又躲不开媒体,总是被记者们追踪。所以,采访傅聪这事儿就颇费点儿功夫,有时似乎有点看运气的感觉。赶上他高兴的时候,你会看到他憨厚中透着智慧的笑容,聊起天来也是谈笑风生。可若赶上他不那么高兴,那就一点面子没有,管你是什么媒体,他会眉头一皱,磕磕烟斗,两句话就把你打发走。我第一次采访他的时候就遇到了后面那种情况。
1998年10月,在首届北京国际音乐节期间,傅聪应邀回国,并举行了两场题为“肖邦之夜”的专场音乐会。我观看的是10月24日、也就是他的第二场音乐会。当晚,他与中国交响乐团合作、在北京世纪剧院演奏了莫扎特的《第27钢琴协奏曲》,其精湛的琴艺,赢得全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演出结束后,我按照事先的约定前去对他进行采访。可到了剧场后台的走廊一看,十几家媒体的记者已经在傅聪的休息室门口守侯,另外还有一大群等着让傅聪签名的观众。还好,给我排定的顺序比较靠前,只等了几分钟便见到了傅聪。不过,进来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4家媒体同时进入。排在我前面的是两家报纸的记者,我后面是白岩松带领的CCTV《东方时空》栏目。这4家媒体的近10位记者一进屋,立刻就把这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休息室塞了个满满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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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傅聪的表现还算配合,对一下拥进的这些记者也没表示什么意见,只是叼着烟斗坐在沙发上静静的歇息。趁我们两家电视栏目架摄像机和布灯光的空档,白岩松对那两家报纸的记者说:“赶紧的,你们先来吧。”可是,当那两家报纸的记者提了几个问题之后,傅聪的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像:“你上次回国是1988年,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再次回国?”、“你演奏的莫扎特钢琴协奏曲和别人的演奏有什么不同?”、“你目前在国外生活得如何,你现在的家庭状况又是怎样的”?第一个问题傅聪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傅聪说:“你们可以自己去体会”。问到第三个问题,傅聪往烟灰缸里磕了磕烟斗说:“我有点累了”。的确,这几个问题要么不好回答、要么题目太大,要么是个人隐私不愿说。见此情景,我只好悄声对我身边的摄像说:“哥们,收摊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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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聪与阿格里奇互相“连哄带劝”
秋去秋又来。转年、也就是1999年10月,在第二届北京国际音乐节期间,傅聪再次应邀回国演出。这次不是他独奏,而是与阿格里奇、梅斯基、以及台湾小提琴家胡乃元联袂举行三场室内乐演奏会。音乐会的题目很温馨,叫“傅聪和他的朋友们”。这样的演出组合十分新鲜而有趣,让众多乐迷十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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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傅聪和他的朋友们”这个题目还真不是随便乱起的。这几位音乐家虽然在年龄、辈份、国籍、影响力,乃至性格、爱好等方面都不尽相同,但他们无论是演出舞台、还是在生活中的都交情很深。比如梅斯基与阿格里奇,他俩的合作之多与关系之好,甚而被西方一些媒体传为是一对“音乐情侣”。而傅聪与阿格里奇更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两人不仅艺术上彼此敬重,私下里也是交往密切的知己。尤其是在一些国际钢琴比赛上,俩人更是常常在评委席中就坐,彼此成为“同桌的你”。就说这次北京国际音乐节上的联袂演出吧,阿格里奇本来应该提前两天抵京,可是该到的那天她没来。这边给她打电话询问,她说自己临上飞机前心情不好,所以不想来了。又是“心情不好”,阿格里奇经常藉此而取消演出。可这下却难坏了音乐总监余隆。无奈,余隆只好去请她的“朋友”、已在北京的傅聪从中斡旋。结果,傅聪在电话里一通连哄带劝,还真个就把阿格里奇给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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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已好的阿格里奇倒是高高兴兴的来到了北京,可临近演出前,傅聪自己又说不想上台了。那是在为傅聪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他先回答了记者提出的两个问题,然后就一脸无奈地说自己的颈椎骨刺压迫了神经,手背的腱鞘炎也很疼痛,所以决定取消自己的演出。事实上,那天他的手上也确实缠着一层药用胶布。这下余隆又犯了难,只好又请阿格里奇来斡旋。到底俩人是朋友,经过阿格里奇的一番“连哄带劝”,傅聪果真回心转意决定登台。只是将原来的曲目《门德尔松三重奏》换成了肖邦的《夜曲》,其他一切照旧。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此话在我采访傅聪这件事上得到了体现。11月8日下午、也就是音乐会开演的几个小时之前,我来到世纪剧院观看他们的走台排练。进来时,见傅聪已经在台上练琴,听那流畅敏捷的琴音,感觉不到他的手有什么毛病。据说这是因为一位乐迷专门为他请了一位按摩师,使得他的颈椎和手背腱鞘炎的疼痛大大缓解。那天傅聪穿了一件红色长袖毛衫,情绪显得特别的好。他自己弹了一会儿琴后,便又和阿格里奇坐到一起弹起了四手联弹。弹奏中,傅聪一边弹琴,一边不住地对阿格里奇“发号施令”,好象他是阿格里奇的教练。而阿格里奇也是一边弹琴、一边满脸堆笑地频频点头称是,一切都顺着傅聪的意思来。那情景再次显示出他们之间的深厚友情。
台上的排练还在继续,但换成了梅斯基与阿格里奇的合奏。此时,傅聪走下舞台,朝台下空荡荡的观众席走来。很凑巧,当时我和傅聪的弟弟傅敏一起坐在后排的座位上,于是傅聪便来到了我们的旁边。我和傅敏早就相识,曾约他写过几篇介绍傅聪的文章,所以,此时傅敏也就把我介绍给了傅聪,并说:“他一直想采访你,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傅聪点点头,指指他旁边的座位对我说:“那就现在吧,不过时间不能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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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颈椎和手好些了吧?”我轻轻问道。
“好多了,那位按摩师的手法还是很有效的。”
我接着问:刚才您和阿格里奇一起弹琴时,我就想,在这美妙的音乐背后,谁会想到您是忍着手的疼痛来演奏的呢?那么,如果让您重新选择职业的话,你还会选择钢琴吗?
傅聪:是的,美好的事物背后,往往都有许多别人想象不到的付出。否则你就达不到那种理想的境界和地步。我年轻的时候因为种种缘故,错过了练“童子功”的年龄,可以说是半路出家,17岁才真正地下功夫,而且技术上也一直没受过科班训练,所以我练琴要比一般人要多花更多的时间,一辈子练得很辛苦。我还曾经想过,也许当初我应该去学指挥,那我就不用在技术上那么辛苦,可以纯粹去搞音乐。可是当指挥又要学会处理人际关系,而这方面我不行。所以,我还得弹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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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聪:说实话,当初我没有这样的梦想。我小时候学琴,最主要是因为我的音乐感受力特别强,可能我爸爸感到我在这方面有一定的潜质,也许能有所发展,所以就让我学了琴。后来生活上有些变动,少年时代因为某种“逆反”心理,又有相当一段浪子生涯。以后我决定回上海,重新专心学音乐。这时我才发现我是多么地热爱音乐。我觉得没有音乐的话,我的生命就没有了意义。这不是什么理性的认识,而完全是感情上的。还有人问过我:你的音乐感觉那么好,为什么不搞作曲?我觉得这是两回事,我觉得我的才能还是在再创作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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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好象大家谈到您的时候,总是要和您父亲傅雷先生、以及《傅雷家书》联系起来。那么,您觉得父亲给您的最大影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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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聪:我在别处已经说过,《家书》实际上就说了四个字,就是赤子之心。爸爸的信从头到尾贯穿的就是这四个字。读这些信,你可以体会到一个人的真挚、坦诚和对生活对事业的那种热情和不懈努力。这其实就是他给我的最大影响。具体的说,一是父亲教育我如何做人,没有这一条就谈不上艺术、谈不上音乐,其他一切都谈不上。再就是培养了我独立思考的能力,从一开始他对我就特别强调这一点,他并不是给我知识,而教我如何自己去思想,而不是人云亦云,这就好象给了我一把人生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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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也是开启音乐之门的钥匙,您是不是也把“赤子之心”融进了您的演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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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钢琴的奴隶”
过去,对时间一向吝啬的傅聪,每天近11个小时与钢琴“促膝谈心”,而且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上了年纪后,他逐渐把练习时间缩短为6小时。他说,自己天生手硬,从小童子功又没练好,所以一日不练就不行。弹琴时,傅聪常常自得其乐,“这是上天给我事业的一种特殊眷顾!”对音乐,他像基督教徒对待《圣经》般虔诚。
年近八旬,傅聪依然出现在世界各国的知名音乐厅里、大师班上。这个享有世界声誉的钢琴家说:“我是钢琴的奴隶,更确切地说是音乐的传教士,人生的大半辈子消磨在琴上,太辛苦了!但我还没有退休的计划。”与上海音乐学院签了3年合约后,傅聪定期给钢琴大师班授课。如今“傅爷”的尊称,已在校园内传开。老师与学生都喜欢听他上课。“傅爷”诠释的肖邦、莫扎特、德彪西,有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深度和古典美。
傅聪在国际乐坛受尊敬的程度,远远胜于其他大师。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曾是美国《时代周刊》以及许多重要音乐杂志的封面人物;直到现在,世界上很多钢琴家仍常常向他求教;世界重要的国际钢琴大赛,他是理所当然的评委。傅聪说:“只要我多活一天,就越发现音乐的高深。我觉得,60岁以后才真正懂得音乐!”
●孤独而多彩的情感世界
傅聪的情感世界,孤独而多彩,但永远对外人封闭。不过,朋友还是透露了他的一个小秘密。
在傅聪卧室的床头,挂着一幅初恋女友的素描画像。那是早年傅聪前往波兰学习时,女友亲笔画好后送给他的。没想到,这幅素描画像竟成了他一生美丽的记忆。1959年,其父傅雷遭不测。女友偷偷写信将发生的一切告诉傅聪,并告诫他不要回来,否则他的艺术就完了!正是这封信,促使傅聪出走,并挽救了一个钢琴大家。
虽然傅聪没有证实这个“秘密”,但他还是解释了当时出走的原因:“我出走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因为那时候国内没有艺术,而我离开艺术就没法活下来!”去国千里,傅聪将思国之情与无奈悲哀,全部融化在他弹奏的肖邦乐曲中。1960年,他的音乐感动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赛,黑赛写下一篇名为《致一位音乐家》的文章,还亲自把文章印了一百多份分发给朋友。
浪漫、唯美的天性让傅聪经历了3次婚姻生活。第一次是与梅纽因前妻诺拉生的的女儿弥拉。但十多年后,傅聪和弥拉的家庭破裂了。用傅聪的话来说,缘由是“终因东、西方人秉性差异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