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良伸手将头顶悬着的剑移开些许。那黑衣刺客被定住了身形，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她无奈，只得看着自己脸上蒙着的黑巾被陆无良一手扯下。那一瞬，水灵的眸子眨了一下，似有泪欲坠不坠。

在见到女子容颜的那一刻，陆无良不禁一震，手中的黑巾抖落在地。只见那女子眉间一点朱砂印记，而那张本该是清秀的脸上竟硬生生地多出了一块红印子。这张脸是何其的熟悉啊，可不正是他失踪多年的小师妹李小妆吗。

这时，一道雄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哈哈哈，老国师的话果真没有说错，陆小将军果真乃朕的救星啊。”

说话的人正是惊惶初定的当事人之一皇帝陛下。只见他甫一入内，便好好夸奖了一番侍卫首领陆无良。后又撤下一众仍旧心惶惶地奴才，掀了下裾往那座位上一坐，然后接过花梦璃手中杯盏饮了一口，继续说道：“陆小将军，你救驾有功，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便是。”

陆无良收剑，上前，单膝跪下，回道：“臣，诚惶诚恐。”

皇帝道：“这天下之中，只要是在朕国土之内的，且是朕力所能及的，只要你陆小将军提出来，朕便予与你。陆小将军，直言无妨啊。”

俯首而跪的陆无良听此，眼神瞟向被两名属下往门外带的李小妆，一时之间心内千回百转。终了，陆无良抬首坚定地回道：“臣确有一请求，妄陛下能够恩准。”

……

数月的时间转眼便过，身处寝殿之内的花梦璃望着窗外正晃晃悠悠落下的一片树叶，轻声问道：“你说我该不该信他？”

身后的侍女哑儿正埋首理着夏装，并将秋装从箱子里搬了出来。听了自家公主的问话，哑儿先是一愣，复又继续去做手头的事情。

花梦璃薄怒，转身，见到便是在房内两头不断走动的忙碌身影。小巧的人儿搬着比自己还大的褥子艰难地往床所在的那头挪去。不禁的，花梦璃“哧”地一声笑出了声来：“我竟忘了，你只是一个哑儿。”

自那一日的刺杀计划失败之后，幕后的那人便一直没了动作。身在明处之人，则是小心谨慎，时刻提防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花梦璃虽为女儿家，但作为一个国家的公主——

数日前，皇帝深知邻国栖凤正虎视眈眈，而今的丘漓国已不似之前的繁荣昌盛，国家虽是一派欣欣向荣，实则内里已经出现许多疮孔。皇帝欲和亲邻国沧府，可是众多公主中竟无一人适合。花梦璃道：“父皇，姐姐们都已有了归属，而妹妹们年纪都尚小。现今，国家处于危难，父皇为此殚精竭虑，梦璃身为国家的公主，怎可因个人儿女私情而忘了自己的身份。女儿不孝，望老父成全女儿的一次忠义。”

花梦璃一边想着数日前御书房的这番对话，不觉间已走到了关押刺客的密牢。那一日，陆无良向皇帝求情，希望免了她的死罪，花梦璃见父皇面色突变，忙抢着帮忙说道，意思就是留着这个刺客或许后日还可以用得到。不曾想，竟是一语成真。

守卫牢房的侍卫见花梦璃手中亮出的令牌，忙按了吩咐将牢房的门打开。

花梦璃走了进去，便见到了背对着自己立在墙壁前的李小妆。黑色夜行衣已然褪下，而那穿了数月的囚服却无一丝脏乱，就连那随意挽起的头发，也不见得一点凌乱。

花梦璃叹道：“陆无良也算是用心了。”

李小妆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自枕边拿出一个包袱，这只包袱是昨日陆无良拿来交还给她的。

李小妆道：“那一日你看透了我的心思，你说一名刺客，若没了牵挂便是死士。我做不成死士，也不想去做，因为我还有心愿未了。你掐准了我的三寸，正正好让我不得不立下契约。昨日，无良来找我，顺道将事情与我说了一番，虽然我不能出卖我的雇主，但我却也不能去违背契约。”说着同时，巧手已解开了包袱上打着的死结，想来之前也是踌躇了许久。

花梦璃凝眸，只见这包袱里面除了一件夜行衣外，还有一间平常人家女子的衣裳，素白的颜色与暗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花梦璃轻吁了一口气，自腰间拿出一枚小巧的玉牌递到李小妆的面前。

“这是无良让我交给你的，无论成败，请务必拿了这一枚玉牌去竹林。”

李小妆疑惑，却已抬了手去接过。只见玉牌通体晶莹，未掺杂一丝杂质，确是一块好玉，但这并非重点。李小妆将玉牌翻转，只见玉牌的正面赫然写着“焕颜”二字。

“相传，在这漓城的竹林里隐藏了一位善画人颜、善换人貌之人，此人境界之高，可使白鬓老者重拾朝颜。而你所行刺之人，位高权重，若是成功了，他支持的人定会四处缉拿于你，也好在坊间讨个好名声，若是输了……”

“即使正主不下令，那些奉承之辈亦会张贴了告示四处通缉行刺之人，不仅是为了在坊间讨要一个好名声，也为得到那位大人的些许重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推口说不要这块玉牌——呵呵，不曾想，总有这么一天，我李小妆还是不得不承了他陆无良的好意。”

花梦璃点点头：“昨日他来寻我，要我帮忙把它给你，我挟着这个请求逼着他说出你们二人之间的缘由。我听着他的吞吞吐吐、不情不愿，但也勉勉强强知了个大概。你们二人之间孰是孰非，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不好去弄个究竟，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上一句，无论怎样，请原谅一个男人卑微的爱，总有一天你会深有感触。”

李小妆双手落下，放在膝上，将脸斜到一边。

花梦璃无法探知她面上的表情，理了理袖子便唤了牢头将牢房的门掩上。

出了密牢，花梦璃沿着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一路前行。路的两边花开正兴，或浓或淡，娇娇嫩嫩。花梦璃驻足，不觉间竟看得痴了。

远远寻来的哑儿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番景象，只见她家公主正仰着螓首望着遍布星辰的天空，垂在一侧的右手，指间正捏着一朵娇嫩的花。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幕啊，只是——为什么她家公主的脚边地面上竟满是残花散落，片片朵朵间还夹杂了些许残破的叶子。

哑儿用手背掩了嘴，她那坚强的公主竟落泪了。

繁星点缀的光芒之下，花梦璃闭了闭眼，任由泪水在脸颊两侧肆流，晶莹的珠子落下，跌在身前脚边的花瓣上。她在心内一阵悲叹：这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