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笥山西十公里，有河伯潭，是屈原投江之处。游完玉笥山将往，屈子祠管理员怕我找不到，特地为我画下大致方位。
下玉笥山，向南车渡汩罗江。江面宽平，是每年端午龙舟竞渡之处。仰望屈子祠，想象端午百舸争流之盛况，于屈原之灵，当是无限慰藉。
车沿埂堤西行，逶迤曲折，汩罗江在车右始终伴随，一阵温暖，仿佛伴我前进的，是屈原本人。惜埂路颠簸难行，看得出，原先也曾铺过柏油，平整顺溜，然禁不起砂场货车的累年碾压，路面破碎，坑如陷阱，一路艰难辛苦，颇如屈原之坎坷人生。其间有村，曰屈原村，停车拍照。问人方知，村从玉笥山下搬迁而来。走走停停，不怨路况，只因一路有“屈原”与汩罗江作伴。
半小时后，驶入屈原管理处凤凰乡一村子。管理处为岳阳市直辖，位于洞庭、湘江、汩罗江交汇处，是筑垸围湖造田所得，地势低平，阡陌井然，原为国营农场。经几次问路，辗转进入河伯潭村。在村委会仿古大楼以北，古汩罗江以西，找到了屈原投江之河伯潭。
河伯潭位于凤凰山脚。楚人把凤凰当作图腾，屈原则把凤凰比作自己美德。屈原故乡亦有凤凰山，山上有屈原衣冠冢，不知是否是种偶然。此处江面开阔，风平浪静，近看碧水，远望烟霭。自五八年汩罗江北拓，河伯潭成为一条内河江汊。然据河伯（又作泊）潭其名可知，以前这里江宽水深，藏龙潜甲，一度是樯帆林立的江湾。据说屈原每思故乡，便骑上白马，来此凝神静思，寻找灵感。《河伯》一章，即创作于此。屈原幻想与河神一起，“乘水车”，“驾两龙”，冲风扬波，飞扬浩荡，溯江而上去畅游故乡，一纾乡愁。
凤凰早已飞走，惟凤凰山犹存。屈原投江处，据说司马迁、贾谊先后来此凭吊，惺惺相惜，心有戚戚。后人在山上筑祠，以祭屈原，惜文革时被人荡平。河伯潭现有一亭一碑。亭五色明丽，卓然耸立，似屈原辞章华美，志存高洁之化身。碑为县级文保，上书：“战国时代爱国诗人屈原，目睹楚国危亡，痛不欲生，遂于公元前278年农历五月初五日，在此怀石投江殉国”。碑旁是不知名小草，开着星星点点小花，我相信那是两千多年前，屈原滴下的血泪所化。小花之中，一条水泥铺设台阶，一级一级通向水面......
国破家亡，对忍辱负重许多年的屈原来说，是不愿相信的事实。他时刻盼着怀王回心，祖国召唤，为国尽力，然剑未出鞘，梦已粉碎，他无法承受这致命一击。祖国犹灵魂，灵魂没了，心将随之死去。而哀莫大于心死。心死，则肉体已成累赘。当白起拔郢噩耗传来，屈原与汩罗江的约会已成定局。当一切希望幻灭，死便成最好解脱。屈原骑上白马，头插野花，身佩香草，从容来到河伯潭，登上凤凰山，远眺郢都，涕泪纵横，仰天长吁；泣血写下绝命之辞《怀沙》，然后怀沙抱石，纵身跃入汩罗江，天宇之中，回荡着屈原声声太息：“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就象行者走到日暮，我怀着哀伤生命也到了尽头。死就死吧，既然不可避免，我怎敢爱惜自己身体。我将追随先贤而去，将他们作为我榜样......他用自己生命，馈酢国殇；惨淡暮阳，是他留给世间最后一瞥温柔......
河伯潭从此静默。静默至今，已然两千多年。近处的草，远处的树，纹丝不动；水中的鱼，匆匆走过的农夫，嘿然无言；连江边的垂钓者，也如雕塑一般。他们不想打扰，江底的英灵。是的，在我眼里，这是一片属于诗人的水域。浩淼江湾，便是他宽广的胸怀；碧清江水，便是他纯净的志节；江上烟霭，便是他变幻的身形；江面波光，便是他美丽的衣饰；水中云影，便是他心爱的白马；连垂钓者钓起的，也是他不朽的锦篇......
面对平静江水，我的心扬起波澜：一个肉体的沉溺，换来的，是一种精神的升华......
二0一七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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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18 09: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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