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从贵阳以西发源,全长1000公里出头,在出产榨菜的涪陵注入长江。贵州中部横亘着苗岭山脉,它是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分水岭。乌江先是在苗岭以北向东奔流,然后转而朝北,离开贵州进入重庆境,投奔了长江。贵州和重庆的交界有一段是以乌江为界河的,近几年渐渐有了乌江画廊之称。乘船穿过青山万重,这一边的镜头属于重庆管片,转向另一边是贵州。搭船的乘客有在这边上岸的,也有的在那边上岸,船就在绵长的乌江画廊里两边忽悠。

水道是成本最低廉的运输手段。有说法十马不如一车,十车不如一船,就载重量来说,没别的运输工具能和船比,更别提水道是老天赏赐的,而世上从没有现成的陆路。抱根木头就能独木已过万重山,你抱根随便什么趴地面上试试?古代,要由巴渝进入贵州,特别是运点货唔的,只有乌江一途,大量盐巴、药材的运输、集散都依赖这水路。
不过乌江的急滩很多,所以抱木头只是比方。上图里你能看到翻白浪的滔滔流水。几乎任何一块山石落下都能造一个急滩。图的右上部,隐约可见悬崖上的公路。

这就是那条公路啦,硬生生从绝岩上抠出来的。

阿篷江在龚滩镇南端汇进乌江。单看乌江似乎还挺清,一到这看吓了一跳,真是阿乌分明啊!其实就因为有沿途那些清澈的支流不断汇进来,才有乌江的不至于太浑浊,代价呢是支流失掉了自己。
挥别阿篷江,衣袖都染绿了。,站在高处俯瞰下去,发呆。阿篷江的水好像平静的玻璃,而乌江水好像一锅漫溢过玻璃上的肉汤。

溶洞深深深几许?河流好像解剖刀,把大地的秘密割开给人看。乌江边的无数溶洞就这么默默面对路过的船。乌江水有不少是由这些洞供给的。

这个类似神女峰的山头很远就能看见,随着船行,距离和角度变化,很有琢磨头,是乌江画廊的一个重要景点。因为几个小山峰排成一列,从北边先是只看到一座,转过来变成数个。据说这角度叫五指山。葱茏蓊郁的大块山体对于六月下旬烈日烤着、江水蒸着的旅人,真是一个慰劳。
乌江天险不是浪得虚名。由崖壁上原样遗留的纤路可以清楚看到当年纤工的辛苦。这样的纤路不是一处两处,在乌江画廊有很多。它们不久就要淹没在水库的水面下了。

乌江长久是运输要途,逆水行船是日常功课,除了拉纤,还使用绞滩法。上图是龚滩的绞滩柱。这是河边岩石上立着的可旋转的粗大铁柱,当年人们插上许多长短杆子,像推磨一样转着推,把缆绳绕上来,船就拉过急滩了。当地人告诉我,有的时候需要几十人推“磨”。
新一代的绞滩法是用机器绞滩站。今天的船虽都是机动船,但比较大比较重的上水货船仍要靠机器绞滩站帮忙才能通过急滩。现在龚滩的机器绞滩站还在使用中,很快也要退役了,因为水电站建成后这里就成了平湖。
乌江全程有个十一级水电站的建设规划,其中有的已经建成了。一系列人工湖将使许多急滩和江边村镇消失。我问龚滩杨家客栈的老板他们是否愿意水电站建成,他说愿意,本地经济就发展了。他说起龚滩早年繁荣,话里带着明显的自豪和憧憬,他还说十年前武隆县还没龚滩的规模大。武隆是乌江边距离长江最近的一个县城,现在摊开了一大片。移民顾虑当然有,水库的水涨上来,究竟怎么搬迁,怎么安新家,怎么补偿,都是还未解决的问题,但这些都挡不住本地人巴望自己也富起来。
旅游者可以不喜欢美丽的乌江天险被改变,但不可批评本地人眼光短浅。不让人家发展,不公平。

既然很多河段的美景将改变,就多看一眼,然后让它留在传说里。
沿河县乌江




沿河•乌江
王剑冰
一
第一次知道沿河。想必先有人沿河而居,居的多了,就成了一个地名。而这个地名竟是那般遥远。先飞到重庆,住一晚第二天早上乘火车再行,重重大山中,全是数不清的隧道桥梁,中间闪过一条碧水,不及细看即被长长的隧道阻隔,有时隧道长的觉得永远出不来了,却猛一亮又回到了人间,而那碧绿又是一闪。人说那是乌江。有着天险之称的乌江,怎么就不容细看一眼。涪陵、武隆、彭水、黔江、酉阳,五个多小时后到秀山,再换接站的旅行车,又在山中盘绕三小时才到沿河。住进宾馆已是黄昏,扭头一看窗外,竟然是那条闪了几闪的碧水,沿河,沿的是乌江啊!想起漫长的旅途,一路艰辛却原来有这么一处美妙在等着,这个包袱抖得也太大了。
小城不大,沿江两岸全是依山就势的房屋。石阶由岩壁上凿出,自下而上,层层将房屋串联起来。在乌江宾馆十楼上看人在白屋子间来来往往地走,感觉像一幅画在动。现在天刚透亮,云丝雾隙间,盘盘桓桓的石阶,走着上早学的孩子。穿红校服的朝下边去,着蓝校服的向上边走,一层层的一会隐没一会出现。大人们或还没有出门,只有小城的青春在跃动。
我在另一个早晨从高处走下,顺着石阶左绕右拐,穿街过巷,竟然一直走到了江边。石阶是前人聪明的杰作,被世代利用着,构成山城画廊的线条。
二
沿河好看处还在乌江,主人引我们坐船往乌江里去,这里过去是最大的码头和中转站。开始还敞阔,两岸临水的坡地有横横竖竖的垄,种着青的红的作物,像儿童的水彩,间或那水彩中会流出一溜白鸭。越往前走,两岸的山越陡,风从峡谷挤过来,正值十月,该黄的黄,该红的红,更多的是绿,放眼望去,整个山峡五彩缤纷,如精心布置的盛大节庆。
山峰排浪而来,越近色彩越重,远的清淡,像打开一重重的门,有的门窄窄的在一个弯处,要把船挤碎,却忽闪间错了过去。有时看似出现一片村落,到跟前是山石的画形。高处峰顶出现两条立石,中间还夹一石,像两个人抬着东西,随时要掉下来,船惊险地开过。雌雄洞、猴窝子洞在哪里藏着?茂密的翠竹在张扬,间或有跳跃的黑叶猴。真像谁说的,乌江的山,有夔门之雄,三峡之壮,峨眉之秀。
奇的还有水,二者真是绝美的衬托。水就像精柔的丝绸,被两边的山托着,晒在阳光下。晒到的地方泛着碧蓝,晒不到的透着青幽。船过时,像一江油彩被搅动起来,浓浓酽酽的,船尾看去,那油彩刷出一道悠长的飘带。一群白鹭翔飞在水面,越发突出两种色光。
望着的时候,觉得该是有首山歌的,沿河是贵州唯一的土家族自治县,接待我们的土家人都会唱山歌,吃饭时激动起来就亮一嗓子。过几天还要办土家山歌节。正想着,耳畔真就出现了一支美妙的嗓音:
这山望去吔,
那山高呀喂,
那山姑娘喂呀,
捡柴烧呀喂,
哪年哪月呦,
同到我呀喂,
柴不弄来喂呀,
水不挑呀喂——
山的峻丽,水的流急,地域的偏狭,无不历练人的意志,滋长人的精神。所以土家人豪放热情,唱就将心里的想吼出来,喝就来个飚酒畅怀,跳就甩去衣裳闹一场肉莲花。
三
这个地方是湘渝黔鄂结合地,不远即是沈从文从军的地方,他描写的边城也在附近。凤凰古城就几小时路程,梵净山同样远近,西去是遵义。这么说就会知道,这是武陵腹地,巴人所在。有人将巴人叫做土人,土蛮。元明清三代都有“蛮不出境,汉不入峒”的规定,由此也更加构成了它的原始与独特。
江壁上凿出的像根绳子的石道,专为纤夫拉船穿行,乌江是通长江和外海的重要水道,浪急滩险,拉纤是常事,乌江号子也就远近闻名。因不时下水,汉子们多不穿衣,一长溜弯曲的身体同岩石叠加一起,看得人心惊。昨晚江边逢到一个气度不凡的老人,原来当过船老大,还做过纤头,就是带号子的。聊起来好一阵激动。还记得当年的号子吗?要说哪一个嘛,《齐头号》、《盘滩号》、《拖杠号》?《上滩号》吧。似乎那声音早已消匿,不再响起,可在这峡谷中,它分明在回荡:拐当拐呀,嘿!拐上流水,嘿!要歇台呀,嘿!这只船儿,嘿!上陡滩呀,嘿!头上湿来,嘿!尾巴干呀,嘿——高亢粗放的号子就像拉纤人喜欢的女人,可着性子喊。纤绳勒进肩臂,石壁上的纤道,也深深勒进了岁月。
乌江上多少船走过?数不清了,哪条船没经过乌江号子的牵拉?现在那些纤道已经遁入水下,江段起了水库,抬高了水位。但它不会消失,那是人类文明进程的见证。
一只雁在飞,顺着雁的翅膀看到了吊脚楼,隐约在绿树和白云间。很远了,又看到一个。住在里边的人真可谓仙人,吊脚楼前,一小片田地,再下边些,又一块田地。
这种独居是一种习性吗?沿江的朋友照进说,独居显示出他有能力离群自立,有一个女人,一座屋子,开一片田地就够了,没有多的需求。但是早前的年月还是乱,所以这个地方易起土匪。土匪不害江边人,土匪也是一种无奈。遇到后来打日本、抗美的时候,有些土匪去参了军,抱一条命回来,仍旧独居着生活。
于是想,有人看破红尘归一庙宇香绕烟熏,何不在这样的地方住下来,看山水造化,风云境界。
一条瀑布从山间钻出,巨大的水柱跌入江中,像蓝花开出白的花心。瀑布近处,怎么有一只野山羊在水里挣扎,人们惊呼,有人找了长杆子网兜,船一点点靠近,却不见了羊的踪影。那是一面峭壁,上面满是灌木,不知道它是如何上去,又如何存活。更不知道这山上有多少野物。
“丹青万山画,风情一江流。”乌江让人诗情喷涌,可诗人们走来的太少了。
乌江自下游涪陵汇入长江,当年李白只是向乌江投去匆匆一瞥:“黔南此去无多远,想在夕阳猿啸间。”在长江的船上顾着去看白帝城了。范成大自成都发舟,也在涪陵看到了乌江:“夜傍黔江聊濯缨,玻璃澈底镜面平。”如此好的感觉,却也没有深入。刘禹锡和黄庭坚算是与乌江有缘,只到了离涪陵不远的彭水,时属蜀地,现归重庆,没有看到更深处的黔中山水。再说孟郊,他有首诗:“旧说天下山,半在黔中青。又闻天下泉,半在黔中鸣。山水千万绕,中有君子行,嘉实缀绿蔓,凉湍泄清声。”说得真切,怕只是听闻。有多少诗人错失眼福啊,也让诗和美景失去了表达的机会。乌江着实是难到的天险,即使现在,不按照我走的路线,或乘飞机先到贵阳,再走陆路过来也要八九个小时。
四
船靠近了一个码头,上岸登车再走好远,攀到一个山尖尖上。步一条石径到了炊烟缭绕的老屋前。屋后种着青菜,垂着金黄的南瓜和红辣椒,两个女孩在门口看着来人笑着。可能是水的缘故,这里的女子都很滋润耐看。坐下来,饭是大米掺玉米,菜是自家种的,地里一年只长一季玉米,现在有了钱可以买到大米。山上到处是结着小红果的树,红果正中有一个黑点,满树看去,分外好看。当地人叫红籽果,困难的时候,靠它充饥。
我问姓冯的主人,以前这里可有过土匪?有吧,听老辈说起过。这么一个偏狭之地,可是做山寨的好地方。
吃了饭主人领着去看霸王谷,那里会有什么?却早听到人的叫唤,一伸头,千山万壑尽在眼底,峡谷腾着云岚,远处独立的山石那么熟悉,云雾抽丝一般散开,谷中渐渐现出一道白练。若不是照进说是乌江,我简直不敢相信那飘在天上的竟是我刚走过的水。
沿河人说沿河,音会发成银河,我的所在,真的是天界一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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