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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王朝的嬗变

(2023-07-30 17:39:03)
标签:

文化

情感

分类: 小说

母亲王朝的嬗变

  艾子

 

 简玫又推了一次门,母亲提高了音量:不许开门。母亲的这句话显然是对屋子里的哥哥说的,也是对门外的简玫说的。

简玫一个人蹲在走廊里,时间是晚上10点。在乡村小学,一般21点多人们就关灯睡觉了。简玫一个人呆在黑暗里。5岁的简玫除了看清楚她想进去的一扇门,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甚至想不起来去找父亲。简玫有些困倦地坐在了走廊的泥地上,使劲想着一组拼音,就是因为这21个声母老是连接不起来,简玫才被母亲罚在屋外。

简玫是可以背出来的,在简玫跟哥哥杜林一起玩耍的时候,简玫还把它们编进一首“我在马路边,拾到一分钱”的儿歌里唱了出来,还加上肢体动作,两兄妹乐不可支。可母亲让她正襟危坐地背诵时,她却顺序颠倒,舌头也捊不直。

被关在门外的简玫在做了一番努力后,还是背不出来。对黑暗的惧怕严重影响了简玫的思维。简玫失望地想,今晚我肯定背不出来了,再过一会他们都睡着了,我怎么办?简玫抬头看了看四周,夜黑风高,房子傍边的丝瓜架子似乎有黑影晃动,似乎正等待某个时刻把她掳走。简玫想起母亲曾罚哥哥杜林在太阳下暴晒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母亲午觉醒后才准许哥哥进屋。这一次,会不会母亲睡到天亮才让她进去呢?

夜里风寒露重,简玫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回屋睡觉的,只记得5岁的她像卖火柴的女孩一样,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简玫终于盼到了暑假。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跟简音在一起就激动得小脸通红。简音是三兄妹中的老二,自小跟奶奶在老家生活,只有寒暑假父母带杜林和简玫回老家,一家人才得以团聚。简音比简玫大5岁,在简玫小时候的认知里,简音不但长得漂亮,还懂得许多比如 “攻城”、 “抓石子”、“打三角板”等等游戏,简玫蹦蹦跳跳地跟着她,对她有说不出的崇拜。

暑假母亲对三兄妹安排了活儿,简音和杜林到烧砖场去挑砖,简玫看守自留地。奶奶在自留地种的豆苗经常被鸡啄食,简玫每天负责看守,以免有鸡或别的牲畜前来糟蹋豆苗。

简玫每天带着一本书坐在自留地不远处的树下,看书、看田地、看日头。简玫觉得她是个颇称职的看守人,但不知为何,自留地里的豆角苗却长得稀稀落落,严重发育不良。导致豆苗稀少的原因应该有两个:一是种子质量差,种到地里后根本不发芽;一是看守人不负责,豆苗遭到破坏。怎样才能使母亲相信问题不在于后一种原因呢?

简玫每日望着越长高视力效果上越显得稀薄的豆苗,心里贼一样发慌。终于有一天母亲看到了豆苗的长势,数落了简玫一顿,最后母亲说:“等一会不准吃晚饭,你让鸡把豆吃了,你就少吃一顿补回来。”

简玫满眼泪水望着远去的母亲,心里想,母亲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呢,母亲为什么非要把错推给她而不是种子呢?

有一天简音一脚高一脚低地到自留地找简玫,一见到简玫,简音就哭了。原来她在烧砖场不小心烫伤了脚,痛得厉害。简音不敢去医疗所包扎,因为医疗所的阿姨跟母亲熟悉,简音害怕母亲知道,免不了又要挨一顿骂。从小不管是他们生病或发生意外,都不敢跟母亲说,似乎挨骂比病痛本身更让人难受。简音让简玫去一把蓖麻籽,捣烂后敷在伤口上。

简音仍坚持每天去挑砖,找蓖麻籽的事自然就由简玫去做。简玫吃过早餐夹着凳子和课本装做去自留地,一带上门就往南坡跑。南坡有长得很茂盛的植物,那里就有简玫要找的蓖麻。简玫穿过一片没膝的草地,正靠近蓖麻时惊叫了一声,腿一阵刺痛,跳出草丛一看,腿已经肿了一大块。是蛇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简玫不知道,疼痛及年龄的幼小使简玫面对伤口不知所措。

简玫忍着疼痛走到自留地的树下,放声哭了起来,自留地的似乎成了她的家,她不知道为何要回到这个空旷里,这个空旷似乎给了她更多的安全和包容。她哭自己,也哭简音,似乎简音的伤也嫁接到了她身上,她要双倍地哭。

当天夜里简玫做了一个梦,梦见腿上的肿块虽然退了,但仍然沾着毒液,那黑色的液体一天一天地渗透她的全身,简玫感到自己快要死了,死亡就站在门外,只要风一把门吹开,死亡就会进来把她掳走。

这样的梦或类似于这样的梦一直持续到简玫上初中,时断时续,有时是蛇咬,有时是老鼠,有时是成窝的蜜蜂,每一次简玫都被吓得脸色苍白。简玫长大以后对母亲的冷淡显而易见,假如换一个慈祥的母亲,简玫可以肯定自己会更聪明一些,肯定能顺利通过研究生考试。

简玫有一段时间常常感到肚子饿,夜里肚子咕咕发出饥饿的信号使她无法安睡。简玫总是恨恨地想,我的胃是不是漏了。直到一天午觉醒来,发现裙子湿漉漉红了一大片,简玫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青春期。

简玫向父亲要了五元,买了少女时期的必用品外,剩下的钱买了一盒饼干。简玫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进去干什么、是怎样发现她藏在桌布下抽屉里的饼干的。晚修一回来母亲就把简玫叫过去:“哪来的饼干?”“问父亲要钱买的……”简玫想说我夜间肚子饿,但没有说出来。简玫知道母亲不会听她说肚子饿就认为是真的饿,母亲会认为她是贪吃。 “就你会做好人,”母亲转过身责备父亲,“钱给了简玫乱花,这个月你就不要抽烟了。”

简玫知道,对于一个烟民来说,烟就是饭,一个月抽不上烟,无异于绝食。父亲却一声不吭。父亲在学校是一校之长,而在家里母亲是制约他的上司。父亲真可怜。简玫在可怜父亲的同时,又隐隐约约觉得父亲窝囊。

某天,父亲的一个朋友来家里作客,带来了一些散装速食面。速食面用化肥袋装着,装了半个肥袋。简玫觉得好奇,就拿了两根放在嘴里嚼了嚼,太硬,有些咯牙。

放晚自习的时候,简玫的肚子又咕咕响起,简玫忽然想到那两根速食面,忽然感觉它们美味无穷。简玫拿了口杯去厨房,一路上对自己说:我是去拿速食面,不是偷。

事实上简玫不敢拉开厨房的电灯,借着月光,轻手轻脚拿了两把面、两勺白糖、半口杯热水,快速溜回房间。几乎每天晚上简玫都要行动一次。每天清晨醒来,简玫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昨晚又干了那件与“偷”字有裙带关系的事。

袋子里的速食面越来越少,简玫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每天简玫都对自己说下不为例,可晚修一结束,简玫就感到很饿,清汤寡油的速食面美味堪比佛跳墙。那半袋速食面无疑是个误区,简玫每天为这个误区进行自我战斗。

幸亏母亲发现得晚,抑或是简音回来得及时,人不知鬼不觉地补充了速食面的亏空。彼时简音已经在省城的一家手工业社当剪裁,简音鼓励简玫好好学习,考重点高中。考上重点高中,简玫就能到省城,跟简音在一起。

简玫跟简音在一起生活,是简玫高上了重点高中,15年来最幸福的日子。简音给她买回一套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绘画工具;简音在周末把台灯让给她做功课而把缝纫工作推迟到下半夜完成;在简音和简玫共同有时间的日子,简音就带简玫去郊游。

在学校只要有人讲起母亲,简玫就给同学们看简音的相片,她说我妈妈叫简音。

简玫是在大学三年级开始涉足爱河的。云航是简玫所在学校的讲师,英俊、内敛、才貌双全。简玫不知道云航是以什么标准把她当金子一样,从泥沙里挖出来的。许多女生都嫉妒简玫,但简玫却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小鸭,三天两头就跟云航吵上一架。

626日是简玫的生日,简玫上完下午第一节课后就逃回宿舍,同学们陆续放学回来的时候,简玫已经穿好小礼服,蓝色的眼影魅得像一个小海妖,等云航来接她共度生日。

简玫一直空着肚子等,直到晚上10点,沸腾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云航。简玫从床上跳下,谁都不搭理,径直朝操场走去。云航追得越急,简玫就跑得越快。最后他追上了简玫,拉住简玫的手臂说宝贝你听我解释,简玫甩掉他的手,还是不哼声。他再抓住简玫:“宝贝,我实在赶回来晚了,你原谅我------”“你不要碰我。”简玫再一次甩掉他的手,说:“我不想见到你,走开!”简玫说着又跑了起来。

跑了一段,发现云航并没有追上来,有些落寞、有些心酸,心里忽然又有了一百个原谅他的理由。简玫在校园里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云航的宿舍。云航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到来,正在点燃生日蜡烛,烛光中的云航温柔得像一个梦,干净挺拔得让简玫一下撞进他的怀抱。

切蛋糕的时候,简玫想起小时候母亲切月饼。她告诉云航,每年中秋节母亲都把月饼按人头切,每人一小片,吃完了母亲问还吃不吃,其实都很想吃,但大家都说不吃了。简玫吃了一大口蛋糕,继续说:“有时候我就想,我之所以长得这么瘦,肯定与小时候营养不良有关。”

简玫给云航讲了初中偷吃速食面的事,最后下结论说:“我姐姐从小跟奶奶一起生活,所以她长得胖。我和我哥跟母亲一起生活,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吃饱,才长得瘦,但我也是有胖的基因的。”

“你就别再抱怨你母亲了,那时候物质匮乏,孩子多,照顾不过来。”云航不认可简玫的结论。

简玫不说话,有些难过,觉得云航不能同感身受她自小受到的委屈。

“你该回家看望你父母亲了,你暑假也没回去,哪有这样当女儿的。”云航的语气里有责备。

“我自己的事,要你管。”简玫不快地嘟起嘴,瞪了一眼云航,突然想起中午看的小说里一个所有女人都好奇的命题。

“你这么孝顺,那假如我和你母亲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简玫盯住云航的眼睛,不许他躲闪。

    “这问题太无聊了,我不回答。”

“要回答。”

 “不回答。”

 云航拒绝回答,但简玫似乎已经确定了答案。她和云航正式交往不到半年,但已经是她心里的最爱。她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是的,她爱云航胜过自己的生命。可是她在云航的心里却不是这样的。想到这里,简玫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太晚了,我回宿舍了。”简玫小声的,却是不容商量的转身就走。

云航追出来送她,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

一回到宿舍,简玫就对自己很懊恼,她发现练了半年的元极功对她的性情并未起作用。她老是与云航争吵、自责,又再争吵,自责。简玫在日记里写道:“我赶你走,在消极的情绪里走来走去,门嘭地关了,又希望再次叩开。每到一定的周期,我就毫无原则地要跟你吵上一架……”。简玫觉得她的任性与急躁是母亲的遗传,为了避免自己太像母亲,简玫每天打坐一个小时练元极功。据书上说,元极功对人体直接的作用有两点:一是修身,二是养性。简玫在练功过程中意念集中在第二点,她惧怕再步母亲后尘,希望拥有一份豁达、温柔的情怀,一个包容、和乐的家庭。

经过云航那一次的提醒,简玫还真有点想家了。应付完毕业考试和研究生考试之后,简玫放弃了旅游计划,直接回家。

杜林的孩子月月出生三个多月,简玫还是第一次见。月月脸圆圆的,眼睛亮亮的,着实像皎月一样明亮可爱。白天哥哥和嫂嫂上班,带月月的任务就由母亲和父亲承担。父亲负责做饭,母亲照顾孩子。“简玫,来熨一下尿布”、“简玫,给我拿一下月月的脸盆”、“哎呀错了,这不是月月的脸盆,是洗屁屁用的”、“月月要洗澡了,去接暖水”、“水太烫了加点冷水”,简玫感觉自己和母亲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家里忙得像一所雇员不够的育儿所。

在家呆了几天,简玫就深切感受到母亲这段时日的不容易。嫂子有洁僻,对消毒、孩子的日用品的使用都很严格,照顾一个孩子的工作量等同照顾几个孩子。

简玫望着母亲按照嫂子的要求每天忙碌的身影,对母亲的隔阂有了一些消解。她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母亲,似乎她的江山已在简玫不在的这半年易主。

简玫回不到一周,家里就有硝烟气味弥漫开了。

那是个周一的早晨,一家人在吃早饭,小侄子在婴儿床里忽然哭了,简玫搁下碗跑进房间,是小家伙拉屎了。简玫端了温水,解下尿布,没当过母亲的简玫有些手足无措,小家伙软乎乎的像团面,简玫左摸右摸,使出浑身解数,才把小家伙清理干净,但小家伙仍旧哭着,越哭越急。嫂子几乎是冲了进来,抱起小家伙,劈头盖脸就发了一通火,矛头直指母亲,责怪母亲不帮忙,耽误她上班时间;白天让孩子睡觉,晚上孩子不睡觉,导致她睡眠不足等等。简玫觉得母亲有点可怜,望向杜林,希望他制止嫂子,但杜林提着包,说上级要到单位检查,不能迟到,匆匆出门,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或者已司空见惯。

寒假快开学的时候,云航电话告诉简玫,她报考王教授的考生中排名靠后,无望录取。云航在学校与王教授有一定的交情,王教授暗示云航,他想自费出两本论文集,出版费大概10万元,希望由简玫支付。“开什么玩笑,10万元,还是给他出两本破书误人子弟!这学我不上了。”简玫生气地把电话挂了。

母亲在傍边大概也听到了电话内容,问简玫是不是需要求10万元,简玫不置可否,说一句别听那疯教授胡言乱语,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没一会,母亲拿了一张8万元的存折给简玫,告诉她,另外2万元可以借到,叫她赶紧打电话,答应王教授的要求。

简玫反应缓慢地看着母亲。

她找不出母亲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这个简玫一直认为严厉、缺少母,以至于简玫一直想逃离的母亲,为何拿出养老钱来爱她?简玫最后得出的答案是:不需要理由。就像简玫曾经很不明白缺乏母爱的母亲是怎样把他们兄姐妹三人养育成人一样,他们长大了,这个事实就是理由。严厉并非不是爱,强势也并非不爱,家庭的争吵,更源于爱。

在简玫将离家,到新的工作单位报到的一天,又目睹了一场家庭战争。

那天吃过晚饭,嫂子就说身体不舒服,说身骨子有点痛,头沉沉的,浑身乏力。一量体温,38.5C,母亲说肯定是感冒了,让简玫去煮姜水,并照看嫂子服下去。半个小时后,嫂子的温度升至 40.5C,杜林急忙打电话给当医生的朋友问诊,原来是由于乳汁过多,哺乳之后未及时挤出奶水,造成乳房里奶水结块所引发的高烧。

医生朋友走后,嫂子把喝剩的姜水扫到地上,说母亲总是自做聪明,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瞎胡闹。母亲气得哆嗦,收拾衣物要离家。杜林把一个花瓶打碎了,又对敲门进来抄水表的人骂:敲个六敲这么急,你以为是进来打劫啊。

简玫劝住母亲,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母亲已经老了。简玫知道,接下来的王朝属于一个更年轻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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