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峙南挺胸抬头，大步向前，罗大脚却吓得瘫了双脚，不肯迈步，得民兵拖拖搡搡往前走，到了城正街，寥若晨星的行人看到拖着走的犯人插了一支「惯匪罗大脚」的标子，另一个犯人可能是陪刑的，没插标子，不知是谁，知道今曰又要斃人，便驻足观看。

      一匹黑马拖着一辆胶轮車从巷子里上了城正街，与走在前面的肖峙南撞个正着，这黑马一见肖峙南，就冲上去，把头依在肖峙南胸前，呜咽哀鸣；两个县中队炊事班买菜的战士赶紧从車上跳下来，要用力把黑马拖走，可黑马撑开四蹄，蹬住麻石板，顶着肖峙南的前胸，不断哀鸣。

     肖峙南认出这是寄养在肖隶华家的黑骡，想伸手去抱它的头，却动弹不得，只好低下头，在黑骡的头上挨摩，亲热地道：＂老伙计，你还认得我呀！＂

     几个民兵见状，冲上来，一齐用力，拖的拖，推的推，五、六个人终于把黑骡拉到一边，为首的吼道：＂快走！快走！＂

     肖峙南经过熟悉的贫民工厂厂门，门还闭着，上面那块自己书写的「劳工神圣」匾只显旧了一点，仍挂在那皃，心中感到欣慰；走到文庙前，回头一看，那黑骡仍被控住在街边，却不断挣扎要前冲，且朝自己不断哀鸣，此情此景，肖峙南不禁伤感得掉下一串泪珠。

     原来肖峙南在担仼国民党潭城县党部书记长时，老母妻皃都留在老家肖家庄，相隔八十来里。当年潭城到华石无公路，无汽車可坐，当官的走八十里路回家探母会惹人笑话，太小器了；每次回家探母，肖峙南只得雇顶两人抬的青布小轿坐囘肖家庄；可是肖峙南身材魁梧高大，抬轿的很吃力，肖峙南上坡过岭就下轿步行，仍不忍轿夫辛苦，千方百计买了一头黑骡代步。

     肖峙南很爱惜这头骡，八年期间，先后请过肖汝章，肖岳云等几个马童精心饲养。肖峙南工作之暇，也常常牵着黑骡到县党部旁的未建成的中山堂工地上蹓哒吃草，到中山塘边为黑骡洗刷鬃、毛，骑它上坡过岭就下来牵着步行，免它过劳；八年肖峙南没动过它一马鞭子，与骡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公元一九四六年夏，肖峙南调任会同县长，千里赴任，可坐汽車到洪江，于是将骡寄养在水草丰茂的肖隶华家。土改开始，肖隶华划了地主，骡立即没收到县，配备给人员较多的县中队炊事班拉車买供给。今日淸晨这骡拖車去买菜，竟撞上肖峙南赴刑埸，上演了黑骡认主这动人的一幕。

     自古就流传「老马识途」的故事，这「黑骡认主」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这黑骡回队以后，竟拒绝吃草，活活饿斃，以死殉主，这是后话。

     肖峙南当年骑骡经过文庙那「文官到此下轿，武将到此下马」的石碑时，就下来牵骡步行，而今却成了囚徒，他举目瞻仰隐约可见的大成宝殿，慢步到了学坪，见到那座高耸云天的「抗日陣亡将士纪念碑」，他抢先大步来到碑前，虔诚地三鞠躬。

     这座酷似美国华盛顿纪念碑的剑状碑是肖峙南一九三八年八月被指派担任国民党潭城县党部书记长后立即募捐集资并亲自设计施工建造的纪念七、七抗曰陣亡将士的建筑物。公元一九四三年潭城陷入日冦之手，碑被日軍炸毁。公元一九四五年秋，抗曰战争胜利，潭城光复，肖峙南立即再次募集资金，重建这碑，并亲手写下「抗日陣亡将士纪念碑」九个大字。肖峙南举头瞻仰，陷入沉思，止步不走。

    此情此景， 民兵们无动于衷，大叫：＂走啊！走啊!＂但是行刑队五名战士竟也一齐肃立，向纪念碑行了个軍礼；行刑战士就像古代的刽子手，因此实行回避政策，这些战士都是外地人。

     民兵中队长见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担心出事，便紧张地揮着盒子炮吼道：＂走啊!走啊！＂可罗大脚赖在地上不肯迈步，民兵中队长只得要四个民兵抓起这个惯匪的四肢抬起走，这罗大脚拼命声嘶力竭地哀叫，依稀可以听出＂我抓财神丢飞子有功无罪，不能杀我呀！＂

     到了总上，店铺己经在陆续开板子，日日新百货店的老板看见民兵抬着罪犯走，后面跟着五个解放軍，知道今日又要斃人，看多了并不在意；一个店员却认出那挺胸抬头，大步向前的是肖峙南，大吃一惊对老板道：＂您看！是肖书记长啊！＂

     老板仔细一瞧，也认出冇插标子却五花大绑着的大汉是肖峙南，惊道：＂不是要保他么？怎么就••••••＂他马上对店员道：＂拿我的茅台酒来，我要为他送行！＂

     老板右手拿瓶茅台酒，左手端个酒盅，赶上来拦在肖峙南前面对一行人道：＂请准许我给他送行！＂

     ＂你这是干什么！让开！＂民兵中队长揮动盒子炮吼道。

    老板严肃地道：＂自古以来就准许祭法埸！我只敬三杯酒，不行么？＂

    ＂许他敬！＂行刑队队长大步跨上来对民兵中队长道：＂你没看过戏么！戏里斩犯人都准许亲人敬酒，祭法場哩！＂队长是个北方佬，坦率豪爽，这是他多次行刑中第一次遇到有人像戏里一样要祭法場，很感兴趣。

     肖峙南并不认得这位老板，叫不出名字，只是微笑道：＂谢谢！谢谢！＂这位老板敬过三盅，才含泪道：＂您走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肖峙南听了他们的话，喝了茅台，头脑更活跃，这才记起应该向家人道个永别，于是目光炯炯向两边驻足观看的人群中捜寻，希望见到一位亲人，何尝知道他的妻子皃女正陷在苦难之中，根本不晓得他己经缚回潭城。

     沿途洞庭春、万兴渔行、最公道剪刀铺等等店主都认出了肖峙南，都上前含泪敬酒，为肖峙南送行。民兵也不再阻拦，行刑队长不时发出赞叹：＂从没见过！从没见过！"

    终于到了窖湾桥下的刑場，河港两岸己经站满了观看行刑的群众，当肖峙南挺胸抬头，叉开双腿矗立草滩之上时，民兵中队长才从一个民兵手中取过一根纸标，插到肖峙南的背上，人们看淸楚是「中统分子肖峙南」，肖峙南三个字上都打了红乂，观刑的群众顿时议论纷纷，不同往日。

    行刑队长长叹一声，才命令道：＂行刑！＂第一位战士举起了三八枪，向瘫倒在港水边的惯匪罗大脚的脑袋上开了一枪、顿时脑袋开花，脑浆四溅，群众一片惊呼。

    第二位战士举起三八枪瞄向肖峙南，肖峙南囘头对他笑道：＂老弟！打准点啊！＂

    这位战士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向这个犯人敬酒，第一次看到这种视死如归的人，他实在不忍心扣动板机，他的手在颤抖••••••好一会还是瞄不准肖峙南的脑袋。

    行刑队长记起三八枪上的都是开花弹，他迈步上前，推开那位颤抖的刽子手，吼道：＂我来干！＂说完举起他的驳壳枪对准肖峙南的后脑。＂

    ＂砰！＂可是在枪响的前几秒，人们听到一句惊天动地的呼声••••••

    什么呼声呢？请看下一章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