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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阳春三月生机盎然的春日，一年一度的讨笋季节使整个村庄进入了一种忙碌中微带倦意的氛围之中，竹林中那些正在剥离着笋叶快速成长为竹子的春笋转眼间就把我们带进了清鲜的境界。抬头之间，龙安从梯田的上方显露出它特有的身姿，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春笋压榨出的笋乳气味弥漫而来。

恍然间，一个久已萦绕于耳边的传说真实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事实上，这样的传说在我们行走在龙泉村通往龙安的山间古道上时，就已不期然间迎头相遇了。

青石古道沿着泉溪向山上攀援，让每个行走其上的人脚步都会不知不觉间变得庄重，因为这些石头或许就是当年那位仙人赶石后的遗存。在某一日，由于龙安村与普禅山遥遥相望，可谓是咫尺天涯，一位仙人决意从龙天岩架一石桥与普禅山相连，他费尽了艰辛从远处施法用竹枝赶羊的方式将一批批石头陆续赶到此。上仙为了试他的诚心装成老家来人先后以母亲和妻子去世试其恒心，仙人终于受不住回家，见妻母均健在，方知上当返回原地。而此时他离去时倒插的竹枝已长成毛竹，仙人再无力拔起，石头自然也无法赶动。现今龙安村后山最高峰的龙天岩山顶一大堆褐白色大小不差上下的乱石，正是当年仙人所赶的石头。

如果这些经年磨砺表面已光可鉴人的青石是传说中能行走的石头，脚下的古道便有了一种别样的韵味。当那些古藤轻盈地探身古道边清澈见底的溪流中，激荡出沁人心脾的流水声时，在一座石桥之上，一个埋伏在古道上方密林中跳跃出来的传说轻盈的身躯，使调皮的溪水波光拥有了禅的意味。

据说石桥上幽深的密林中隐藏着一口装满金银的棺材，一直耐心等待着主人的出现，这个有着无与伦比福气的主人出现时，它将从密林深处轻盈滑下。然而，几百年过去了，龙安人和无数到过龙安的人都没能让这传说走到现实之中。在同行龙安人的叙述中，这个传说显得多少有些简单，却耐人寻味。因为当它与龙安的历史联系在一起时，就让人感到了其中的深意。

传说亦或历史？似乎都镌刻在古道那一块块布满履迹的青石之上，让人怀想中追思久远。

而在古道边的这个曾供着泗州公的亭子，则不仅承担着供人歇脚和躲避风雨的作用，更是以一个多少有些让人意外的传说转述着居于深山之中龙安人那种石破天惊的想象力。没有在亭子里看到泗州公的神像，但可以想见必定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方能有此奇思异想。据说当年泗州公不知何因与观音菩萨结下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份，这泗州公竟大胆妄言要娶观音为妻。观音对泗州公说：“你若能用铜钱扔到我，我就嫁与你。”或是与观音约定在某一天将在这古道上见面。于是，泗州公并日日在这山道上坐等，然而，传说中的观音是否从来没有出现？或是出现时泗州公并不能用铜钱扔中观音？这个传说最终没有任何下文。

但我相信所有的传说在时间里可以不朽。

也就是这么感叹间，在古道的尽头，龙安村以这么一种俯视的角度进入我的视野时，一个真实得让人心悸的传说在梯田之间已巍然屹立了几百年。

这是凝秀堂，亦称骑尉第，巍然的门楼斗拱门楣之上的“凝秀”二字凝结于260多年前。据李氏家谱记载，龙安李氏为入闽鼻祖唐代江王李元祥后裔，系唐太宗李世民的儿子所衍播，元代由永安洋畲迁居龙安。或许正因这祖上的荣耀，龙安之名历史里可谓闻名遐迩，民谣“小小永安县，大大龙安府，县官不来拜，抓去打屁股”，就从一个侧面表述了那个时代龙安地位的显要，这由元堡公和增鳌父子二人所建的凝秀堂也从一个侧面验证了龙安李氏家族的富足。这座两进合院式民居建筑，面积达2000余平方米，正堂面阔五间，南北长17米，进深七柱，东西宽9米，为悬山穿斗木构建筑，举架高大。计有大小房间40余间，由前厢房、门牌楼、门厅、前堂、天井、正堂及两侧厢房、北侧副厝及辅房、商埠和围墙组成。整座建筑充分利用了由低往高的山势而建，梁、枋、门、窗等雕花精美。仅从门楼上的“琴、棋、书、画”浮雕和大门“南渡黄扉重汗马，东来紫气拥骑牛”的对联，及“骑尉第”匾额，就可窥见房屋主人的情趣抱负和对后人的期望。

穿行在凝秀堂错落有致，建构合理科学的屋子间，那种种雕刻在窗扇及栋梁之上的吉祥图案，无不彰显了中国传统建筑中趋利避害、追求祥和富足的寓意，从进门的如意图案，到栋梁之上的“凤穿牧丹”图，以及代表着四季的梅、兰、菊、荷花篮，包括大厅两厢房顶上的“挡溅墙”彩绘，即展示了建筑者的艺术价值取向，也寄托了他们对世代富贵吉祥的期盼。大厅前的香草龙挂落，表达了另一种隐晦曲折的价值理念，大厅上的“淳德可风”和“孝弟忠信，礼义廉耻”的对联，则在寓示着淳厚家风的传承。令人欣慰的是，2013年1月，因其保存的完整性和建筑艺术价值，引起众多文化及建筑专家关注的凝秀堂，已被福建省政府公布为第八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因此，我觉得这与其说是一幢拆射出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古建筑，不如说是一个家族血脉生生不息的传说。

在屋后的溜马道边，有一幢与凝秀堂一路之隔的私塾。当我步入这荒废已久的私塾时，当然没有听到那昔日曾代表着家族希望的琅琅读书声，但仅从墙上那保存下来的壁画上依然可以看出昔日这幢房子是如何的尊贵和令人景仰。曾经的那些日子，李氏的弟子走向外面的脚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正是这样，自明清以来，龙安村秀才、监生层出不穷，三教九流的行业英才都有，素有万事不求人的美誉。

同样没有听到溜马道上当年马蹄声声是哪个获得荣耀的李氏子弟载誉归来，只有散布在村道上的那些挡煞气祈吉祥的“石敢当”和“泰山石敢当”们，将古人的脚步串连一起，在历史的记忆里组成了一幅完整的氏族图。与众不同的是，龙安人在竖起这些简单的石碑之时，精心融入了更丰富的内容。比方说这块雕上“狮子衔剑”的“石敢当”和“八卦”图案的“泰山石敢当”。

分布在另一道山梁之上，与凝秀堂遥相呼应的瑞光堂，是龙安村古建筑群落中的另一个精美的华章。这座有220年历史的儒林第，布局之复杂和结构之庞大令人叹为观止。它盘踞于山坡之上气势恢宏，仅大门就有四重，每重都是用不同花色的石木雕花表门，其大大小小的房间竟有99间半之多。建筑门楼上题着“紫气东来”和“瑞光”寓意祥云缭绕、吉祥如意。正厅门上悬挂“儒林第”和“骑尉府”匾额，虽年代久远依然光艳如新，承载着房屋主人李昌韩崇文尚武和曾经获得功名光宗耀祖的历史。

“理学震龙津秋月米壶期绍宗风绵道脉；科名荣燕水蟾宫鹰塔长联华胃壮家声”，这副瑞光堂大厅悬挂着“风宗仁让”匾额两边的对联，道尽了当年房子主人的学术成就和功名荣耀，可知当年房子主人其理学的造诣和自信，一时间让我肃然起敬。与凝秀堂一样，瑞光堂内保留下来的一些精美雕花图案，同样寓意了房主人的吉祥祈愿。我随意在如迷宫般的众多房间之中行走，那些狭小的甬道，将散布的房间连为一个整体，又如同一条条时光隧道，让人恍然间步入逝去的时空。

当我走出瑞光堂审视环抱着它坚固的围墙，缓缓在龙安古老的村道上徜徉，猛然间发现整个村子其实就在这层层的梯田之上，凝秀堂和瑞光堂这两幢最具代表性的古老建筑，犹如生长于梯田之中，田与屋已然浑为一体。可以想见，当年这房前屋后的梯田在种植和收获的季节里，是如何一年年托起李氏人的富足和繁衍生息，而有关一个家一个家族一个村落的故事就是这么慢慢地随着日月隐入历史，定格为美丽传说。那一条条弯曲绵长的梯田田埂则如一条条五线谱，为这些大大小小的传说标上了最优美迷人的音律。

据说地处三元区与永安市南北交界处的龙泉村其地名，正是取龙安和泉溪两个村子各一字而来。由此可见，现在虽为自然村的龙安历史之久远与辉煌。

龙安以及它那些曾经并且还将庇护一个家族的建筑，其实是一个生长在梯田之中的传说啊。就如同我们在李氏宗祠前，认真品读块那代表家族法律的“禁碑”时，一位已古稀之年的李氏老者安静地坐在宗祠里悠闲地吸着铜水烟壶，那一缕缕随清新山风袅袅飘散的香烟，在时空转换间就将一个家族的过去吹走了，又将现在正在抒写的历史诗化了。（本文已发2013年4月19日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