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加缪，是最近的事情。刘小枫《逍遥与拯救》一书中，在论述诗人自杀的意义时，谈到了加缪。于是，自然而然就想着去读一读加缪的原著。

    阿尔贝·加缪离开这个世界已经50多年了。车祸去世的时候，他才46岁，可谓英年早逝。在投身文学创作的短短25年中，他创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成为最年轻的诺贝尔获奖者。就其思想的深刻性而言，加缪是上世纪40-50年代法国乃至欧洲知识界中，少有的始终保持着清醒头脑和批判精神的思想家。

    刘小枫所援引的加缪是他的一部哲学随笔《西西弗斯神话》。尽管比起他的其他作品，如《局外人》、《鼠疫》、《反抗者》等而言，这部关于荒诞的哲学随笔并不是其最重要的思想论著，但是对于切入和理解加缪的思想又是至为关键的。

    大陆有过至少4个中译版本，译者分别是杜小真、郭宏安、沈志明和刘琼歌。我翻阅过前三个版本。说实在话，这些版本差强人意，很多翻译天马行空，不知所云。我无意去指摘这些译者的翻译（他们都是国内研究法国文学的专家了），我只是希望能读懂真正的加缪。如果中国大陆找不出一本能真正看得懂的译文，那不能不说是研究加缪的遗憾。我不太懂法语，权且从1955年Justin O’brien的英译本着手，去领受加缪的荒诞哲学。由于英语和法语的某些同源性，让我有理由相信这个版本比起中文译文是更加接近法语原著的。况且这个英译本是英语世界中权威版本。而且比较英译本和这几本中译本，明显发现中文译文是走了样的。因为英语中表达非常明确的意思，到了他们的译文里就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随意引用一段文字来说明这个问题。

    杜译：“人们曾对我谈起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自杀了，说他在五年前失去了女儿，从此他就完全变了，人们说他的经历早已为自杀的行动‘设下了伏雷’，人们还没有找到比‘设下伏雷’更加准确的词。”

    郭译：“一个房屋管理人自杀了，一天有人对我说，他失去女儿已有五年了，从那以后他变得厉害，此事‘毁了他’。再没有比这更确切的词了。”

    沈译：“一天我听说，一位房产总监自杀了，因为五年前他失去了女儿，之后，他变了许多，此事‘把他耗尽了’。崩想找到更确切的词了。”

    如果只读其中某一个版本，还不会觉得有什么太过异常的问题，放在一起比较就让人觉得同一段文字，译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下面是这段文字的英译：

    Of an apartment-building manager who had killed himself I was told that he had lost his daughter five years before, that he had changed greatly since and that that experience had “undermined” him. A more exact word cannot be imagined.

    这样一比较，杜把“apartment-building manager”翻译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以及沈译为“房产总监”，肯定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至于“undermine”怎么理解，查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解释为“to weaken by wearing away a base or foundation”中文可以理解为“侵蚀并削弱…的基础”。这三位译者在这个词上均不达意，所谓“设下伏雷”、“毁了他”和“耗尽”显得很牵强。

    根据英文，我的理解可以这样去翻译：有人告诉我某个公寓管理员自杀了，她五年前失去了女儿，从此彻底变了个样，丧女之痛的经历“从根基上动摇”了他生存的念头。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加确切的词语了。

    举出这个例子，只是冰山一角，类似的讹误在三人的译文中比比皆是，甚至根本就不知所云。加缪的这篇随笔虽不长，但也不是随便读读就能读懂的。没有西方哲学和神学的知识背景，以及对于加缪那个时代无神论和不可知论有了解的话，读懂这本书应该是有难度的。我想这也是那些译文质量不好的原因之一吧。为了真真切切地理解这本书所要表达的意思，我决定再读一次，而这一次是边读边译，把我所理解的加缪尽可能忠实地用中文表述出来。真正着手翻译，才知道这绝非一件轻松的事情。有时候，为了一个词、一句话的理解或者要考据某个出处，需要花上好长时间，可谓字斟句酌了，所以进展非常缓慢。这样做，无非是为了真正懂得加缪的思想，我绝不排除自己的译文有可能误读加缪，只是尽量做到忠实和达意。当然我更翘首以盼，将来有能够直接从法语原版中忠实地翻译加缪的译文，做到真正的信达雅。

    还是那句话，我无意对别人的翻译吹毛求疵，也无意挑战前辈的译文，我只是为了要读懂它，才翻译它。这同时也是让自己养成一个良好的读书习惯，某些书可以随便翻翻，某些书还是需要多读几遍的。加缪的《西西弗斯神话》就是这样一本书。加缪向来否认自己是个存在主义哲学家，但是他的思想对于理解其他存在主义哲学家做出了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