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坐在这熟悉的地方。乾坤一气，山河纠结。依稀闻见鲜血的气息。
我举起双刀，照着天宫石壁上的几盏火灯，一道妖艳耀眼的红色冲天而去……
很多人在排队。他们都在等着喝老太婆那碗清香润肺的汤。据说只有喝了她的汤，才能走过前面没有桥板的奈何桥，才能完成时空的逾越，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我盘腿坐在千年枯树下，微阖双目，看身边或急或徐走向奈何桥的行人。
一双出奇洁白的长靴走远又折回，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怎么你不想做人吗？连队都不排？”
我笑，懒懒回答这个多事的人：“反正我死过很多次，不急。”
于是他在我面前停住了。黄沙肆虐飞舞，却玷污不了他的长衫，它雪白得一尘不染。
慢慢抬起头，我就看到了他颈间的竹笛。垂着青绿色丝绦的竹笛。
再然后我看到了他的脸。长发飘逸，鼻子高傲地向上挺着，眸子漆黑清澈。周围的光立刻变得惨淡浑浊。

“给我吹支笛吧。我请你喝酒。”他扬了扬手中的竹笛。
伸手接过，我轻轻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竹笛。很簿，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见竹壁的纹络。有竹香的芬芳萦绕。一触手是，再一触手还是，触来触去都是……笛尾用小篆刻着一个字“忘”。
我的眼睛开始疼痛起来。好像有四月的雨丝在轻触着我的头发。又好像是有数声晴天霹雳，一倾旋踵大雨。
“试过当雨滴全部笼罩着你的感觉吗？人在里面，不能够回避，在梦幻而又真实的感觉中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痛苦。这是对死者最大的仁慈。所以我杀人，都选在雨天。”
有恍惚的女声在我耳边低语。我一惊，却碰到他笑盈盈的目光。
　
他已从酒娘那买来了酒。
等那杯酒放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便微笑着一饮而尽，然后把竹笛拿起。很香冽的酒，清凉甘美，让我忘记一切忧愁。
在吹出第一个音符之前，我轻轻问了句：“这酒真好，有名字吗？”
“有，叫遗忘。”
我怔了怔，然后吹出了第一个箫音。

眼前依然是那些看不真切的黑白影象。模糊中似乎有幢幢的人影四散奔跑，耳边是忽远忽近的喊叫声，烈火袭空的呼啸声，寒冰击地的咆哮声，很慌乱嘈杂。而自己只是呆呆站着，仿佛这些慌乱嘈杂不属于我的世界。远处有火光冲天罢？否则抖动的光芒是什么呢？我深沉地停留在原地，只感觉到身上有尖锐的刺痛，一束束血花从我身体里爆裂开来，背后被喷了一树的松槿有丝丝青色热气从血斑中蒸腾而出。视线开始抖动起来，好象有人牵着我的手，拼命奔跑……记忆中只有在充满香气的草地曾经这么奋力地奔跑过。眼前时而抖动着碧蓝碧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时而是翠绿得纯粹的草地，望不到尽头。我的视野被这两种颜色充斥着，仿佛是烙铁烙在脑子里。
“为什么要救我？”我醒来，只问他这一句。
“你很清，就像我家附近的片片竹林。”
“我只是一个杀手。为了钱，杀人。你救我，却杀了更多的人。”
“正因为你是杀手，而不是死士。死士没有灵魂，而杀手，有。”

我把最后一个音符吹完，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像是在辨认一柄年代久远的剑。
“丫头，记起来了吗？”
我叹了口气：“你救过我。”
“我救过你的性命，却除不去你的心魔。杀手的生活不适合你，难道你不渴望平静没有杀戮的日子？”
“放不下……我生来就是个杀手。”
“没有放不下的妄念。跟我走，还得大自在。”
我无语。
竹笛的余音冲破混沌的空气，在天际清逸地自由飞翔。黄沙开始突然抖动，瞬间全部消散。充斥于天际的是一片雍容堂皇的霞光，明黄刺眼。

老太婆仿佛是不经意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道：“马上天雷要从这里经过，要过桥的请快。”
他死死攥着我的手不放。
“还不肯跟我走吗？”
“如若还能相见，或许……”我无力而胆怯地说道。
泪水从他的眼中流泻，长衫湿了大片。
他最后一句话是：“喝了那杯酒，就不怕那些汤了。在人世间记着我，等着我。”
我沉默，看着他渐渐隐没到踵踵的人群当中。

一道眩目的闪电劈下，我被打得粉碎。

这个深夜的天气很好，月色的清辉洒遍道观的竹林。虔诚的向道者依旧忙碌，涌向长老处求取心经。我独自站在月下，细细擦拭双刀上残留的血星。尘世中，依稀忘却身在何方。只留一片宁谧。
远处传来急踏的马蹄。一个身影翻身下马，恰落在我面前。月华照得他雪白的长衫一尘不染，有风微微吹过，宽大的袖口便轻轻抖动。他手指触过竹笛，上面淡青色的丝绦依然鲜艳如新。他微笑地指着黛色天空的疏星朗月，轻轻念道：“万古长空，且随我看一朝风月。”

一时间，我泪如泉涌。紧捏双刀的手指一一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