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
次
第一场
老夫人重整闺训
第二场
普救寺张生惊艳
第三场
和诗韵两心印证
第四场
闹道场飞虎围寺
第五场
平兵乱缔结姻缘
第六场
弃信义夫人赖婚
第七场
张生弹琴相思谱
第八场
寄相思红娘传简
第九场
红娘冲约莺莺赖简
第十场
为知音愿托终身
第十一场
老夫人拷问红娘
第十二场
老夫人长亭催离
人
物:
老夫人
红
娘
崔莺莺
张
珙
法
聪 惠
明
法
本 杜
确
琴
童
孙飞虎
兵卒、小和尚若干
第一场 老夫人重整闺讯
【时间：唐贞元十七年（公元八0一年）二月中旬。
【地点：河中府（在今山西省永济县）境内西厢院内。
【老夫人、红娘上。
老夫人
（念）夫主京师寿命终，
母子孀孤途路穷。
（老夫人坐）红娘！
红
娘
侍奉老夫人。
老夫人
昨日小姐私出闺门，你不伴随，到哪里去了！
红
娘
禀老夫人，昨日我不是侍奉老夫人你来的吗？
老夫人
饶你这次。今后你要紧随小姐，没有我的言命不要引小姐胡行乱走。记下没有？
红
娘
记下了。（少停）老夫人——
老夫人 何事？
红
娘
自老夫人昨日责备小姐之后，小姐忧闷异常。
老夫人
竟会如此？
红
娘
真是这样。
老夫人
唤小姐。
红
娘
是。（出门，向内喊）有请小姐！
崔莺莺 （上，念）
困居荒村孤寺院，
深锁幽闺西厢园。
红娘何事！
红
娘 老夫人唤你。
【红娘引莺莺进门。
崔莺莺
拜见母亲！
老夫人 （没有好气地）罢了。坐下。
崔莺莺 （坐）不知将女儿唤出有何教训？
老夫人
你身为相国千金之体，岂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之古训？昨日不禀告于我私出闺门，倘被游客、小僧窥见，岂不自知羞耻？
崔莺莺
儿当改过，清母亲宽恕。
老夫人
唉！想你父在世之日，食前方丈，从者数百，今日只三、四口人儿，好不伤感！
崔莺莺 还望母亲珍重！
老夫人
你父灵柩行到此处，因路途有阻，不能回的博陵原郡安葬，只得暂居寺中。思想起来好不愁煞人
也！看今日暮春天气，好生困人。红娘！
红
娘
在。
老夫人
看佛殿上无人烧香时，伴小姐散心闲耍一回便了。
红
娘
是啦。请老夫人静养精神去吧！
【老夫人下。
红 娘
小姐，夫人叫咱佛殿上散心闲耍一回，咱去吧。
崔莺莺 （叹息）唉！便可！
（念）欲登佛殿行又闷，
烦看泥偶举步沉。
【二人出门下。
落
幕
第二场 普救寺张生惊艳
【时间：前场的当天。
【地点：普救寺院内。
【法聪领张珙上，游场观寺院景。
【后台合唱：
游艺中原路三千，
满腹文章压绣鞍。
欲登鹏程九万里，
先熬萤窗二十年。
张 珙
好一座寺院也！
（唱）河中村普救寺好一座僧院，
玻璃殿巍峨姿佛像庄严。
舍琍塔高入云直耸霄汉，
钟鼓楼似明珠左右镶嵌。
登宝塔游洞房回廊绕遍，
参菩萨数罗汉拜遍了圣贤。
法 聪
张先生，寺内都已游遍，请到方丈待茶。
【张珙又有所发现。
张 珙
且慢！那边好像一座大花园，待我前去观看一番。
法 聪
（忙拉住张珙）请张先生止步！
张 珙
怎么样了？
法 聪
那边是去不得的。
张 珙
却是为何？
法 聪
那里现住着已故崔相国的夫人和小姐莺莺。
张 珙
崔相国家眷为何不住驿馆，却在宝刹居住？
法 聪
先生有所不知，只因崔相国去世，夫人与小姐扶了灵柩回转博陵原郡，因路上不靖，故而暂时居住
寺内。夫人平时治家严谨，非她召唤不准任何男子入内。
张 珙
哦！原来如此。
【从佛殿方向传来了莺莺呼唤红娘的声音。
崔莺莺 （内白）红娘，带路。
红
娘 （内应）是啦！
法
聪
先生，崔府女眷回来了，遇上多有不便，请回避了。随我来！
【法聪拉张珙避至石山后。
【红娘领莺莺自佛殿方向上。
崔莺莺 （唱）人随春色到蒲东，
春去人困萧寺中。
花落流水红愁浇万顷——
红
娘
小姐，你看这碧桃花开得多好哇！咱折两枝去好吗？
崔莺莺
使得。（两人折花，花片纷纷飘落）
（唱）落花无语惟怨东风。
【折花引起蝴蝶飞舞。
红
娘
小姐，你看蝴蝶飞来了，咱捕蝶玩耍吧？
崔莺莺
倒也使得！
【红娘与莺莺捕蝶。张珙看见，想向前去法聪拉张珙一把，张珙挣脱，自石山出来与莺莺打照面。莺略惊顾；法聪暗着急，又不便出来止张珙。
红 娘
小姐，人来了，咱回去吧！
【红娘拉莺莺下，莺莺行几步回顾张珙，羞婉下。红娘关角门下。
张 珙
（停立，久望莺莺去处）她去了——
（再望门墙叹息，惆怅）唉！
（唱）粉墙儿围住了梨花深院，
玉人归门儿掩再看难。
美姣娥曾见过千千万万，
似这般美貌的实在稀罕。
怎当她临去时秋波那一转，
引得我魂飘飘意动情牵。
【法聪自石后出来，二幕落。
张 珙
小师父，这一位莫非就是那莺莺小姐吗？
法
聪 正是崔府小姐莺莺。
张
珙 还有那一位小娘子呢？
法
聪
那是小姐身边的侍女红娘。先生，请到方丈侍茶。
张
珙
（略思索介）好！我不往京城应试也罢，待我向和尚借得僧舍一间，早晚也好再见莺莺小姐一面。（向法聪）快快领我去见长老。
【启二幕，二人转场。
法 聪
(向内)有请师父！（法本上）张先生到了。
法
本 有请。
法
聪 张先生，我师父有请！
【二人进门。
张
珙 啊！长老！
法
本 啊，先生请坐。
（二人坐）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家居何处？
张
珙 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乃西洛人氏。
法
本 噢！原来是张先生，失敬！失敬！
张
珙 岂敢！岂敢！
法
本 请问先生，因何至此？
张
珙
我本上京应试，路过宝刹，想借宝刹僧舍半间，早晚温习经史，也好晨夕在长老座下听经，房金多少敬听尊便。
法
本 敞寺颇有闲房，先生愿住哪里听便。
张
珙 （大喜）长老啊！
（唱）一不住方丈，
二不住客堂，
不要南轩，
不要东廊，
只要能靠西厢，
那才停当。
法
本
先生既愿住靠近西厢，待我叫徒儿给先生打扫打扫。
（向法聪）快去打扫靠西厢之书轩，供先生居住。
法
聪 是。（下）
张
珙 多谢长老！
【红娘上场。
红
娘 （念）离了上房，来到禅堂。
（进门）见过长老！
法
本 红娘到此何事？
红
娘
奉了老夫人之命，来问长老，何时与老相国做佛事？
法
本
（想）二月十五日，乃是追荐之日，请夫人与小姐佛殿拈香。
张
珙 （想，哭）喂呀！
法
本 （惊问）啊先生，为何悲恸？
张
珙
哀父母，生我劬劳。小姐虽一女子。尚且有报父之心，想起我那亡故的双亲，怎不叫人悲恸呀！长老，小生也备上一份斋供，追荐父母，望长老慈悲为本，应允小生了吧！
法
本
此乃先生孝心，等到那日，前来上香就是了。
张
珙 如此多谢长老。小生告便！
法
本
请便！（张珙出门外，立等红娘）红娘还有何事？
红
娘 别无它事，待我回禀夫人去。
法
本 请老夫人与小姐早临才是。
红
娘 知道了。
【法本下。红娘出门欲下。
张
珙 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红
娘 （一愣）先生万福！
张
珙
小娘子莫非就是莺莺小姐身边的红娘姐姐么？
红
娘 （莫名其妙地）我便是，何劳动问！
张
珙 小生有句言语可当讲么？
红
娘
言出如箭，不可乱发，一入人耳，有力难拔。当讲的便讲，不当讲的，莫要乱说。
张
珙
这个……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氏，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
红
娘
（忍不住要笑出）谁问你这个来，我又不是算命的先生，要你的生辰八字何用？
张
珙 啊！——我……我尚未娶妻呢！
红
娘
啐！你娶妻不娶妻与我何干？我又不给年当媒人。
【红娘欲走被张珙拦住。
张
珙 再问红娘姐，莺莺小姐可常出来吗？
红
娘
（怒）嘟！出来便怎么样，不出来便怎么样？
（唱）先生是读书君子样，
非亲非故何劳问短长？
你读书怎把礼仪忘，
非礼勿言再莫荒唐——
你若是再要胡宽乱讲，
被夫人闻之送你到公堂！
（背白）真是个书呆子，傻愣秀才！
【匿笑下。
张
珙 （闷闷呆立，有顷）唉！
（唱）听说罢心惆怅，
满腹愁锁在眉间上。
小姐呀！
若和你今生不能成双对，
唉！只有那：
肠愁断，一万声长吁与短叹，
愁夜长，五千遍捣枕由槌床。
【张珙呆想，琴童跑上正撞着张珙。
【落二幕。
琴
童
啊，相公！我到处找你哩，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呀？
张
珙 琴童，这半日你在什么地方？
琴
童
我登宝塔顶上玩耍呢！
张
珙 天色不早，快回店房搬取行李书箱。
琴
童 搬到哪里？
张
珙 搬到这寺院。
琴
童 住在哪里？
张
珙 住在那靠近西厢……
【二人下。
落 幕
第三场 和诗韵两心印证
【时间：前场的次日晚上。
【地点：花园内外。
【张珙上，停立在月光下。
张
珙 （念）银河倒泻影，
花荫布满庭。
罗衣更生寒，
我心尤自惊。
白日听得和尚言讲，才知莺莺小姐每夜必到花园烧香。看今夜风清月明，小姐若来时，定能看个清楚。
【起更。
（唱）一更后万物静无声，
正部级烧香的小姐莺莺？
我且在这太湖石上等……
（上太湖石）
等待那整整齐齐，袅袅娜娜，俺的姐姐莺莺。
崔莺莺
（内白）红娘！开角门。
红
娘
（内应）是啦！
【红娘捧香盘上，开角门设香案。
【崔莺莺随上、
崔莺莺
（唱）庭院内静悄悄花筛月影，
夜沉沉想起了那位书生。
初相识引得我心神不宁，
他身影却印在我的心中。
实可叹婚姻事父母主命，
女儿家虽有口难诉苦衷！
红
娘 小姐，香案摆好了，烧香吧！
张
珙 我听小姐祝告什么？
崔莺莺
（唱）一炷香愿亡父早升仙境。
二炷香愿老母长寿康宁；
三炷香——三炷香——（压板）
红
娘
啊小姐，每晚你祝到这三炷香，怎么都没有下文呀？（莺莺羞无语）啊！我来替小姐祝告吧！
（唱）愿小姐早配个如意相公。
崔莺莺
（羞）羞得顽皮。唉！
（念）心中无限伤情事，
尽在深深两拜中。
（起立）红娘，老夫人命你去问长老，几时可与老相国做佛事，你问过了没有？
红
娘
我问过了。长老说二月二十五日是受供之日，请老夫人与小姐去佛殿拈香。
（想）啊！小姐，说起来做佛事，我倒想起一桩好笑的事来。
崔莺莺
什么好看见的笑的事？
红
娘
我去问斋期，在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在角门外看见的那个俊俏的秀才。他对红娘我深深一揖说道：（学着张珙的声姿）“小娘子莫非是莺莺小姐身边的红娘姐姐吗？”又说：“先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氏，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
崔莺莺
（微笑）谁要你去问他这些事来？
红
娘
谁问他来？我说我又不是算命先生，要你的生辰八字何用？
崔莺莺
他是如何回答呢？
红
娘
他说：（学张珙腔调）“我……我尚未娶妻呢！”
崔莺莺
（羞，沉脸）嗯！
红
娘
小姐别生气，我这是学他的呀。不仅如此，他还有话呢。
崔莺莺
他又说什么？
红
娘
他还唤着先进的名字说：“莺莺小姐可常出来吗？”一听这话，我就恼了，狠狠地抢了他一顿。
崔莺莺
（听后为之一震）你不抢他也罢！
红
娘
哼！不抢白他，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疯话来呢！我一说要对老夫人去讲，他就没有敢往下说了。世上竟有这样的书呆子！真是个傻愣秀才。
崔莺莺
（略有思索）红娘，此事你对老夫人说过没有？
红
娘
此事还没有对老夫人说。我只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崔莺莺
这些小事不对老夫人说也罢。
红
娘
是。小姐，你看月到中天，夜深人静了。
崔莺莺
（对月凝视。微叹）唉！
（念）月色洗空，
花荫遮院；
形只影单，
芳心自怜。
【莺莺叹；张珙下石山。
张
珙
啊呀！小姐对月长叹，必有所感。
（思索）好！我不免以月光花影为题，吟诗一首，看她如何？
（张珙走近墙下高吟）
月色溶溶夜，
花荫寂寂春；
如何临皓魄，
不见月中人？
崔莺莺
（听吟诗，猛振动）啊，红娘！何人墙外吟诗？
红
娘
听这声音，就是二十三岁不曾娶妻的那个愣秀才呀！
崔莺莺
好清新的诗啊！
红
娘
小姐，我不懂；他吟得好吗？
（莺莺点头，红娘略思）小姐，此处无人，你也吟诗一首，也叫他听听咱的行吗？
【莺莺点头。漫步行吟；张珙贴墙边注意倾听墙内动静。
崔莺莺
（吟）兰闺久寂寞，
无事度芳春；
料得行吟者，
应怜长叹人。
张
珙 （喜悦地）小姐，你酬和得好呀！
（唱）我高吟你低咏两情印证，
你对得快语句新文才横生。
唱和声音律轻似莺歌燕咏，
小名儿真不枉唤做莺莺。
小姐呀，
愿和你相互诉衷情，
咱隔墙酬和到天明！
红
娘 小姐，天色不早，咱回房去吧！
【莺莺迟迟行，红娘关角门随下。张珙呆立。
【落二道幕。
张 珙
（懊恼）哎呀！
（唱）小红娘不做美真真扫兴，
坏了我花前月下美好思情。
（少顷，转慰）一首和诗两心印证，
更胜似白日里眼角含情。
俺二人不直言心已通，
海誓山盟似有可能。
且住！二月十五日与老相国做道场，可再见小姐一面。正是：
（念）一天好事今夜降，
再看莺莺做道场。
【张珙得意地下。
落 幕
第四场 闹道场飞虎围寺
【时间：二月十五日。
【地点：佛殿内。
【法本领小和尚上，整理佛殿。佛殿内设主、副两张供案，张珙自下场门上。
法
本
张先生，老夫人若问到先生时，只说是老僧的至亲便了。
张
珙 是，是。
法
本 有请夫人。
【老夫人引莺莺、欢郎、红娘上。红娘见张珙在佛殿内，便暗拉莺莺示意：张珙在这里。
法
本 启夫人，有一事请命于夫人。
老夫人
长老请讲。
法
本
老僧有个敝亲，是个饱学的秀才，央及带一份斋供，追荐父母，贫僧一时应允，恐夫人见怪。
老夫人
长老亲眷不是外人，请来相见。
法
本 是。（向张珙）张先生，见过夫人。
张
珙 张珙拜见夫人。
老夫人 少礼。
法
本
请夫人和小姐拈香。张先生在这里（指副案）拈香。
【夫人先拈香毕。莺莺拈香。张珙只顾看莺莺拈香，忘记拈香，示意张珙去副案拈香。张珙跪副案前，边框莺莺动作，遍效仿。
崔莺莺
（跪唱）焚香化纸虔祷告，
祝父灵早升仙境得逍遥。
（看张珙）他亦步亦趋将人效，
他貌似潘安才学高。
他的心生情苗我知晓，
张
珙
（接唱）她口不明言情露眉梢。
崔莺莺
（接唱）我与他心心已相照，
张
珙
（接唱）两块心田生的是同根情苗。
【法本做法事毕。
法
本 法事已毕。
张
珙 怎么，法事做完了？
法
本 正是。
张 珙
怎么这样快，再做一会不好吗？
【红娘匿笑。
法
本
法事已毕，请夫人、小姐回宅内歇息。
【夫人、莺莺、欢郎及红娘正欲走，忽然金鼓声大作，法聪奔上。
法
聪 师父，师父！不好了！
法
本 何事大呼小叫？
法
聪
今有河桥守将孙飞虎，率领五千人马，将寺院围住，口口声声要抢相国小姐莺莺做压寨夫人。
【夫人、莺莺等同惊。
法
本 快领众僧人关好寺门。
法
聪 生。（下）
崔莺莺
（扑向夫人，哭）啊呀——母亲！
（唱）平底风雷一声震——
【金鼓声再响。
（唱）我哭啊！哭了声老母亲哪！
老夫人
（接唱）我叫，叫了声我的小女儿呀！
崔莺莺、老夫人（同唱）哎……我的（女：亲娘；母：儿）呀！
老夫人
（接唱）顷刻间大难临头祸灭身！
【金鼓声再起……法聪跑上。
法
聪
师父……老夫人，外面贼兵喊道，若不将莺莺小姐送出，他们就要放火烧寺院了。
【众人同惊。张珙略思索，胸有成竹地暗下。
法
本 再去探听，再去探听！
【法聪急下。
崔莺莺 也罢！
（唱）母亲且把悲痛忍，
不如将儿献与贼人。
老夫人
俺家无犯法之男，辱门之女，若将我儿献与贼人，岂不辱没了俺的家门？
崔莺莺
母亲哪！将儿献出就有五便：
（唱）第一来，免得佛寺被火焚；
第二来，免得摧残老太君；
第三来，众僧平安得保命；
第四来，先人灵柩的安存；
（莺莺抱欢郎入怀）
（唱）欢郎尚在年纪幼——
欢 郎 姐姐！
崔莺莺
（唱）五保崔家后代根！
舍了儿万事得安稳。
欢郎
姐姐！
【众同哭。
老夫人
（唱）怎忍心让我儿失身贼人。
崔莺莺
（唱）再不然三尺白绫寻个自尽，
把儿的尸首送与贼人。
【众拦莺莺，莺莺哭，众同哭。
老夫人
我儿不可如此。
红
娘
小姐使不得。
法
本
老夫人，快快拿个主意才是呀！
老夫人
这……（略思）烦劳长老去说：但能退得贼兵者，以重金酬谢。
法
本
（出门喊）两厢听者，老夫人言道：有谁退得贼兵者，愿以重金酬谢。哪个答话？哪个答话？（法本见无人答话，入内见夫人）
【并无一人答话。
老夫人
（急）这……（略想）也罢！再劳长老去说：若有谁能退得贼兵者，不论僧俗，老身做主，多赔妆奁，将小女莺莺许配于他为妻。
法
本
（出门高呼）阖寺人等听了：如今谁能退得贼兵者，不论僧俗，老夫人做主，多赔妆奁，将莺莺小姐与他为妻。哪个答话。
【全场暂静息。夫人摇头叹息，莺莺扶红娘对泣。
张
珙 （内高呼）俺来也！（张珙急上）
（唱）退兵计为何不问我？
法 本
先生有退兵之计吗？
张
珙 正是。
法
本
先生乃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能退得贼兵呢？
张
珙 你莫小看了书生也？
（唱）我自有退兵符能平这干戈！
法
本
好好好，快来见过夫人。（引见）老夫人，这位秀才言道他有退兵之策。
红
娘 （惊奇，暗拉小姐低语）小姐——
【莺莺止红娘勿言。
老夫人
先生有何退兵之计？
张
珙
方才听长老当众晓谕夫人之意，小生与阖寺僧俗同在患难之中，故而愿献退兵之计。
老夫人
足见先生仁义。方才已与长老讲过，有人能退得贼兵者，愿将小女莺莺许配他为妻。
张
珙
夫人此言可是当真的吗？
老夫人
绝无戏言。
张
珙
老夫人言出如山，小生义不容辞。长老请过来。
法
本
先生有何吩咐？
张
珙
此时退兵，先要借重长老。
法
本
（惶俱地）这……老僧年迈，怎能退得贼兵？
张
珙
长老不必惊怕，你请到钟楼之上，晓谕贼人，就说夫人言道：小女孝服在身，道场功德未满，若将小姐送与将军，只恐对将军不利，请将人马暂退一箭之地，三日后功德圆满——
老夫人
（急忙地）三日后功德圆满了又当如何？
张
珙
就说那时将小姐换上吉服，方能送与将军。
【夫人、莺莺等听此言大失所望，又陷入惶恐绝望之中。
张
珙
夫人不必着急，小生有一好友，就是那白马将军杜确。他现在统率十万大军，镇守蒲关，距此仅四十余里，小生与他有八拜之交，救兵必来。
【莺莺、小姐喜。
法
本
奥！若得白马将军前来，何惧一个孙飞虎？请夫人放心。
老夫人
如此多谢先生。
张
珙 为解众难理当效力。
法
本 就请先生修书。
张
珙 书信么！（取出书信）早已修好了。
法
本 如此老僧便可先说与贼将知道。
张
珙 夫人，小姐，请放心就是。
老夫人
多谢先生。红娘，快扶小姐回房歇息去吧！
张
珙 是啊！小姐请回房歇息了吧——
红
娘
（向莺）小姐，看他不出，这个傻秀才倒还有本事哩！
崔莺莺
也真难得是他呀！
【莺莺同红娘下。法聪急上。
法
聪
启禀师父，那贼人立即要夫人与师父与他答话。
张
珙 就请长老与夫人上钟楼去答话。
【法本、夫人、张珙等上钟楼。
【孙飞虎带兵上。
孙飞虎
呵唗！楼上听了：快将莺莺献出便罢，若要不肯，踏平寺院！
法 本
将军息怒。夫人寺老僧传话与将军：只因小姐孝服在身，道场功德未满，若将小姐送与将军，只恐对将军不利；请将军人马暂退一箭之地，三日后功德圆满，小姐换上吉服，方能送与将军。
孙飞虎
既然如此，限尔等三日，若再不肯将莺莺送出，火烧寺院，杀你个鸡犬不留。孩儿们，退兵一箭之地驻扎下了。
【孙飞虎带兵退下；法本等下钟楼。
老夫人
长老快快差人送书才好！
法
本 此事交与老僧，夫人放心。
老夫人
好。老身别过了。欢郎随我来。
【夫人、欢郎下。
张
珙
长老快快差一位心细胆大之人前去送书才是。
法
本
我有一徒儿名唤惠明，常见义勇为，只是性情古怪，须用言语激动于他，方肯前去。
张
珙 长老放心，小生定能叫他前去。
法
本 既然如此，先生随我同去找他。
【二人下。
落 幕
第五场
【时间：二月十八日。
【地点：寺院内外。
【惠明过场下。
【启二幕：孙飞虎带兵上，向寺内高喊。
孙飞虎
呔！三日已到，为何还不将莺莺送出？再若不送，就要杀进寺院了。
杜
确
（内白）孙飞虎休得猖狂，
俺白马将军来也！
【杜确带兵上，两军经过激烈厮杀，杜确斩孙飞虎，惠明及众官兵杀死叛卒。夫人、张珙及法本出寺迎接杜确入寺。
杜
确
（坐）杜确有失防御，致使夫人受惊了！
老夫人
老身母子得以活命，皆是将军所赐也，何以补报？
杜
确
岂敢，岂敢！此乃职分所当。（向张珙）敢问贤弟因何不至军帐？今兄悬盼！
张
珙
小弟欲来，奈夫人寺院受困，夫人所言：有退得贼兵者，愿以小姐婚配。因同在患难之中，小弟乃修书，请吾兄见救。
杜
确
（向夫人）果有此事吗？（老夫人点头）既有此事，贤弟建退贼之策，老夫人面许婚姻，君瑞乃当今才子，真可谓：淑女配才子也！（向张珙）愚兄此来，倒做了月老媒人了！可喜可贺。啊哈哈……
老夫人
恐小女有辱君子！
杜
确
哪里，哪里！乃是美满姻缘呀！
法
本
安排席宴与将军洗尘。
杜
确
不用了。贼兵已除，营中尚有军机，不便久留，异日再来与贤弟庆贺。
张
珙
不敢久留兄长，改日登帐拜访！
杜
确
好说了。愚兄告辞。（出门，众将官兵走上）众军将，回营去者！
【众送出寺门。
杜
确 正是：
（念）马离普救敲金镫，
人望蒲关唱凯歌。
【杜确挥手告别，众送别。杜确领兵下。
老夫人
张先生，自今日起，休在寺内居住，只留仆人寺内养马。足下搬来宅院内书院安歇便了。明日略备小酌，命红娘来请，来时并有商议，请先生万无推辞。
张
珙
谨依夫人。
法
本
请夫人安歇了吧！
【夫人、法本下。
张
珙 正是：
（念）谁料兵祸起，
倒把婚姻缔。
【张珙高兴地下。
落
幕
《西厢记》第六场
弃信义夫人赖婚
【时间：前场隔日。
【地点：书斋。
【红娘上。
红娘
（唱）一封书横扫了五千贼兵，
调兵符倒做了月老媒红。
配良缘小姐张生都高兴，
老夫人命红娘去请张生。
张先生可在？
【张珙着新装上，出门。
张
珙
啊！红娘姐姐到了，请进！（红娘与张生进书房）红娘姐姐到此为何？
红
娘
昨日贼兵灭了，奉老夫人之命，来请张先生赴宴哩！
张
珙
（急忙应声）便去，便去！
红
娘
哟！
（唱）我这里“请”字刚出声，
他那里“去”字忙应承。
一声请赛过了将军令，
秀才家五体投地惟命是听！
张
珙
不想我张珙也有今日，哈哈……
红
娘
张先生，请走吧！
张
珙
红娘姐先行，小生随后便来。
红
娘
好。我先走了。
【张珙送红娘出门。合二幕。红娘刚转身欲走，张珙有所求地唤红娘。
张
珙
红娘姐留步！
红
娘 （转身）何事？
张
珙
红娘姐你来看！
【张珙在门外来往走动，边走边整理自己的衣冠，边顾盼地上。
红
娘
（莫名其妙地）张先生，你怎么着了？
张
珙
红娘姐有所不知，小生房中缺少一面锦儿，只好借用月光照出我的影儿，看我的衣冠可穿戴整齐否？
红
娘
呀！
（唱）原来是左右顾自影，
这秀才真是个君子之风。
张
珙
红娘姐呀！
（唱）再看看我的两鬓可齐整？
红
娘
（看介）
（接唱）你的鬓光油油能滑倒苍蝇。
【红娘由欲走。
张
珙
红娘姐慢走，红娘慢走！
红
娘
还有啥事呢？
张
珙
红娘姐，小生湖海飘落，没有一些聘礼，怎好去见老夫人和小姐呢？
红
娘
聘礼么？凭着你举将能。灭寇功，两般功劳是红定。红定么就是聘礼啦，凭这俺小姐就很称心了！
张
珙
当真吗？
红
娘
哪个骗你不成？
张
珙
红娘姐，我到老夫人那里，应如何是好？
红
娘
常言道：“恭敬不如从命。”
张
珙
我见了夫人，深深一礼，夫人言道：张生你来了！酒酒饮几杯，就算你和莺莺的婚事已成，望无嫌轻了。此情此景，小生好不喜哉！（张珙手舞足蹈）
红
娘
看把你喜欢成那个样子！好了，快走吧！
【启二幕。
红
娘
（向内）禀老夫人，张先生来了。
老夫人
（上）张先生请进！
【红娘与张珙进门。
张
珙
夫人在上，张珙拜见。
老夫人
张先生少礼。老身也有一拜！（做衽）
张
珙
小生怎敢当呀！（答拜）
老夫人
若非先生，焉有今日，我一家性命皆先生所赐。今日略备小宴，非为报礼，望先生莫嫌轻慢。
张
珙
贼兵之败，皆夫人之洪福也！事已过去，不足挂齿。
老夫人
张先生请来上坐。
张
珙
怎敢，怎敢！小生侍立于座下尚觉越礼，焉敢与夫人并坐？
老夫人
（蔑视地背白）
（向张珙转脸笑）常言道：“恭敬不如从命”。
张
珙
是是，小生谢坐了。
老夫人
红娘，将酒来。（红娘上酒斟酒）请先生满饮此杯！
张
珙
长者赐，不敢辞。（接杯）张珙拜饮了。（张珙饮酒）
老夫人
请小姐出来与张先生行礼。
红
娘
是。（出门向内）有请小姐！
【张珙重整衣冠；莺莺换新装上。
崔莺莺
（唱）若不是张君瑞识人多，
虽人能退这干戈？
免除崔家灭门祸，
排酒宴列笙歌礼正情合。
红
娘
（看莺莺）小姐，你今日这样打扮，越发显得——脸儿吹弹得破了！
崔莺莺
休要信口开河。
（红娘微笑不语；莺莺羞涩地）红娘，难道今日之宴，就算我与张生的——（羞）
红
娘
可不是恁俩的合欢宴，交杯酒吗！
崔莺莺
（唱）今日里相思结情果，
俺的娘倒也好心多——
好心多呀呀呀……哪呀嗨！（无限喜悦）
【老夫人再劝张珙饮酒，张珙边饮酒边向门外看。
红
娘
小姐。快走吧！
【二人转圆场。
【莺莺近帘前被张珙看见，张珙再整衣冠。红娘引莺莺进门。
崔莺莺
拜见母亲！
老夫人
女儿一旁坐下。
崔莺莺
儿谢坐！
【一切平静片刻。
老夫人
女儿，近前来拜见你那张家哥哥。
【张珙、莺莺、红娘同惊愕。
崔莺莺
（为突如其来的言语惊呆）啊！
张
珙
（背白）这称呼不对呀！
红
娘
（背白）老夫人变卦了！
老夫人
从今以后，你二人就如同同胞兄妹一般便了。
红
娘
（背白）这相思又要害定了。
崔莺莺
（痛苦地看张珙）
（唱）霹雳一声把婚事破，
连理枝被她一刀割。
怨母亲做事错错错，
强逼我席前拜哥哥。
这宴席似天河隔断了他与我，
咫尺地如隔着天涯海角。
见张生目瞪口呆一旁坐，
秀才家太懦弱佳人多命薄。
老夫人
红娘，拿酒来。（红娘狠狠地斟酒）女儿与你哥哥把盏！
【莺莺颤动的手，三起三落委屈地接过红娘手中的杯。
老夫人
张先生，你我已是亲戚，实为可喜，请满饮此杯吧！
张
珙
（蔑视地）呵！呵！呵……小生量窄！
崔莺莺
（唱）休道他脸上笑呵呵，
我知道他泪入愁肠比酒多。
兄妹之礼他不认可，
他怎能咽下这玉液金波？
他一封书信把贼破，
他不想婚姻想什么？
而今烦恼还犹可，
思量久后怎奈何？
有意上前把衷肠诉，
母亲在座怎容我？
母亲呵！
当日许亲正是你，
今赖婚也是你这老婆婆！
你甜言蜜语害苦了他；
也误了莺莺孩儿我！
唉！……我的老爹爹呀！
【莺莺昏昏欲倒、踉踉跄跄地下，夫人闻声惊慌；张生痛苦地俯案。
老夫人
张先生醉了，红娘快快扶张先生回房歇息去吧！
张
珙
哪个醉了？告辞。
【愤然离案，拂袖而起。
老夫人
简慢不恭。
张
珙
夫人面前，小生有句话说。
老夫人
有话请讲。
张
珙
前日孙飞虎围了寺院，祸将临头，夫人当众曾许之：不论何人能退得贼兵者，就将小姐予他为妻。是有此话吗？
老夫人
有哇。
张
珙
既然夫人有言在先，理当谨依许诺之言，就小姐许与小生，为何忽以兄妹相称？
老夫人
先生有所不知，先相国在日，小女终身已许以老身娘们侄儿郑恒，前日他有书信到来，说即日就要到来。他若来时叫老身无以答对。
张
珙
请问夫人，白马将军若不来救，孙飞虎公然无礼抢亲，那郑恒又该如何？
（唱）既然小姐业已许配人，
不该又当钓饵假许婚。
许婚赖婚言无信，
难平小生一片心。
老夫人
这——张先生，如今愿以金帛相谢，望先生另聘高门，实为两便。
【红娘闻说恨状。
张
珙
呵！先生当日挺身而出，岂为贪你钱财？你好小看张珙也！告辞了。
老夫人
先生不必如此，（考虑）你我既亲戚，就请先生在西厢住下，以便徐图报答。
张
珙
哈、哈……
老夫人
红娘快扶张先生回房歇息去吧。（下）
红
娘
张先生，你真醉了吗？少喝一杯不好吗？
张
珙
红娘姐，你也糊涂了？我喝什么酒来？前日小生那封书信本不足道，只是小生自遇小姐，就废寝忘食，虽告不得别人，却也瞒不过你。可恨夫人堂堂一品太君，亲口许下婚姻，如今忽然变卦，真是背信弃义，叫小生心尽计穷，更无别路可走呀！怕是咱难以再见面了。
红
娘
先生切莫如此。老夫人今日赖婚，莫说先生听了，就是我红娘听了，也实在为先生不平。
张
珙
红娘既有不平之意，你将该替小生出个主意才是。
红
娘
今日之事实在都是老夫人一人之意，小姐未必像夫人一般。（背白）唉！只是不知小姐的心意如何？（想）也罢！（向张）待红娘想个法儿使你与小姐一通情愫。
张
珙
惹得红娘姐如此，小生三生不忘红娘姐。请问计将安出？
红
娘
红娘见先生书房挂有七弦琴，想先生定是个弹琴高手。小姐也最好琴音，今晚小姐到花园烧香的时候，我以咳嗽为号，先生便可试弹一曲，看小姐说些什么，红娘就可把先生的情意告诉小姐。若有好音，明日定来回话于你。
张
珙
小生谢拜红娘姐成全之意。（揖拜）
红
娘
不要拜了。怕夫人一时呼唤，我扶你回去吧！
张
珙
唉！好恼人也！
红
娘
走吧！
【红娘、张珙同下。
落
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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