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青丝【第二卷】到底意难平37-41
(2013-04-30 11: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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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父子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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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青丝
章节字数:2766
宴席过后,依旧是萧云寒送我回燕归馆。
梅袖早备好热水巾帕候着,待我回去,便要侍候我净手净面歇下。萧云寒却并不急着离开,只往床边一坐,眼看着梅袖左右忙碌。
末了,忽然轻轻叹了一声,道,“眉儿,爹爹离庄两日,你竟然睡得这样不好么?”
我懵然,不等反应过来,萧云寒已然俯身就近,伸手来抚我的眼沿。我看着咫尺间放大的绝美容颜,怔怔的彻底呆住。
萧云寒却又接着对梅袖说,“本座今日就在此处歇下吧。”
梅袖忙又另换了热水巾帕来服侍他净手净面,我反抗无效,终是让他在燕归馆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却暗暗心惊。昨晚萧云寒所说我没有睡好的一番话,我原是抵死也不肯认同的,但是照今早的情况,却是不到我不承认。
眼下我便像是隔了很久终于好好的睡上了一觉一样,懒洋洋醒过来,身上是说不出的舒爽。
旁边萧云寒羽睫轻动,也于瞬间睁开了眼睛。
见他扶襟坐起,我连忙爬起来。不等坐稳,那人万中无一的眉目又移近至眼前,温热的气息呼到脸上,烘得我的脸也微微热了起来。
萧云寒仔细看了我两眼,轻轻一笑,道,“总算是睡好了。”然后伸手拨了拨我眼前的额发。
我想到他先前说过,他不过离庄两天,我居然无意识的睡不好,一时不觉颇为窘迫。
恰在此时,水晶珠帘被人掀了起来,发出一阵轻微的清脆声响。追影在帐外低声问,“庄主,可要起了?”
萧云寒“嗯”了一声,伸过来的手移到我脑后,轻缓的捋顺我身后的长发。
追影与梅袖双双掀了床帐,然后来服侍萧云寒和我梳洗。
待梳洗事毕,我跳到地上伸了个懒腰。抬起的手还没有放下,腰间忽然环过两道手臂,双脚猛的腾空。不等我抗议,便被萧云寒抱了起来。
“爹爹……”
“怎么?”颇为无辜疑惑的语气。
我无力,懒得抗议了,由他抱去。
早膳已经备好在外间,萧云寒竟然说,“爹爹不在,眉儿有否连饭都不曾好好用?”
这人,我瞠目结舌,有这样自矜的人么?
梅袖却在一边掩嘴轻笑,道,“每日里倒是依时用膳不曾落下。不过想来,好容易庄主回来了,少主该是用得香一点?”
我直接忽略他们主仆,专心用膳。
期间追影出去片刻又回来,递了一张小笺条给萧云寒。
萧云寒扫了一眼,示意追影看,道,“你看着办罢。”
追影似乎微微变色,回道,“此事要处理妥当须得三殿协力。虽说情理上三殿地位等平不分高下,但是追月殿要支使其他两殿的人,总该知会两殿殿主一声。逐日殿想来沈继冰不会和属下计较,但是秦广殿那边,素知秦广殿殿主……”
萧云寒颔首,道,“你只管去办,本座自会交待秦广殿。”
我颇为疑惑的看着他们。
天机山庄自庄主以下,三殿主五长老位最尊。其中五长老首先为殿主年老退下所任,余下为堂主升任。因而实权归真掌在三殿手中。
三殿中,逐日殿统领平日庄中明面上的生意商会,殿下直接设一阁统管天机山庄庄内的生活钱银事务;追月殿归揽天机山庄与江湖其他门派的大小往来事务,殿下一堂专为山庄守卫。
余下秦广殿,规模不比逐日追月二殿的五堂十一阁,殿下只设两堂六阁,也似乎并没有确切的负责事务,却无端的深得庄主倚信,地位隐隐超然于其他二殿之上。
但就是这样深得倚信的三殿之首,却神秘得有些诡异。
据说秦广殿殿主的真身,除了萧云寒一人,再没有人知道。就连逐日殿殿主沈继冰和追月殿殿主追影,都对此人一无所知。
而秦广殿两堂六阁的属众有多少又是何人,庄内堂主以下,包括很多阁主,亦并不知道的很清楚。秦广殿殿阁,除了平日打扫的小厮侍女,竟是异常的冷清。和其他二殿比起来,无端的生出些阴森可怖来。
那么,眼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连秦广殿都要惊动到了?
我还在想着,忽然萧云寒回过头来看我,道,“眉儿,怎么不继续用膳了?”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又对追影道,“眉儿今日不去琉璃阁了,你遣人去叫拂衣过来。”
追影一怔,当下应了出去。
片刻后,拂衣入内,颇有些不解的对萧云寒一揖,问,“庄主?”
萧云寒点点头,又转脸看我,道,“你过来替眉儿把把脉。”
我闻言一愣,好好的把什么脉?
再看余人,梅袖也是一时怔住。追影和拂衣似乎亦轻微怔了一怔,不过即时又恢复如初。然后拂衣看了萧云寒一眼,含笑上前替我把脉。
待他收了手,萧云寒竟然主动问,“如何?”
拂衣恭谨应道,“颇为顺利,余下只消半旬,他体内的寒气便能基本理清。”
咦?我不明所以的望向萧云寒,却见他微微皱眉,道,“如此,为何他……罢了。”一句话竟然说了半截又停下不说。
“你们在说什么?”我忍不住问。
萧云寒伸手揽过我,道,“也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你体内尚有些寒气,这些时日来总算没有白白费了精力,还只要半个月就能理清了。”
我正待追问,一旁拂衣也道,“这可好了,小眉儿,等到你体内的寒气理清之后,你就不用只比划剑招啦。”
“嗯?”我隐隐猜到他的意思,忙问,“那是……”
拂衣道,“不错,很快就可以开始修习内功了。”
我一时惊喜得无以复加,忽然却又冷静下来,扭头去看萧云寒,微有些忐忑的问,“爹爹,我能修习内功了,是吗?”我要学内功,当然要这个男人应允,否则找谁来教我?
萧云寒摸了摸我的发顶,微微笑道,“自然是能,年内爹爹便亲自指人教你修习内功。”
早膳过后,萧云寒径自离开处理事务去,走之前嘱我且休息一天,不必过分勤勉。追影拂衣也跟着离开。
待人都走了,我忽然想起,明姬的事我还没有问!原本萧云寒离庄,我暗自懊恼煎熬了两天,终于下定了决心等他回来,便直接道歉的。毕竟我虽然是儿子,父亲找他的女人睡觉,我倒没道理不悦。昨晚又发生了明姬那件事,我更想要问清楚,免得以后一不小心又害了人去。
不想后来被萧云寒的留宿一扰,今早再给追影拂衣一岔,竟忘了说。
而且看萧云寒的样子,似乎早忘了先前的不快?
系青丝
章节字数:3579
不想这竟然是闲暇的开始,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我便更是再无事可做。
因为拂衣被萧云寒着下山办事去了。连同萧云寒自己,都忽然忙了起来,白日里竟是难得见上一面。
不过,每日早起,睁眼看见那俊美无俦的容颜,我都极想问萧云寒一句,你的云隐居难道要放着摆设了吗,为什么夜夜跑来燕归馆睡?
而且是在我睡着了之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爬上我的床。想起第一天,差点没让他吓死。
这一日倒是有些不同,我起来的时候萧云寒已经不在。若不是身边被褥还残留着零星的温香,我都要怀疑他昨夜终于回云隐居睡去了。
用过早膳,我百无聊赖的往外走。想了一下,终于决定去找水易。自从我生辰那晚,或是内心有意使然,我尚未再去看过水易一次。
其实我只是想找一个并不是把我当做八岁小儿的人,结个普通朋友。
在那晚的事情发生之前,水易无疑是个极适合的人选。他与我前世年纪相仿,并不曾将我看做不到十岁的无知小儿,又不像萧云寒和拂衣等人一样有自己的身份重位,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所以我一直有些莫名的亲近他。
只是后来,知道他或有其他打算,这种亲近的感觉就变了味。旁人的事我没有兴趣去探知,但是若要利用我,我便不可能不介怀。
不过,再去与他说上两句话,看他有些什么说辞,也未尝不可。
水易却不在后庄。
我怔了一会,又慢腾腾的往回走。
还没走到太初湖边,一袭绛衣远远的迎面而来,待行至近前,我忙礼貌的点头道,“陈长老。”
陈长老慈眉善目,朝我一笑,道,“小少主这礼老夫可受不起,若是施敏见了,只怕能搬出数条庄规厉谏。”
我也笑了,道,“那也是眉儿的错,何曾能怪到长老身上。”
“这可未必……”陈长老话一出口,自知失言,忙转了话题,“小少主一早的,是有事要上哪里去?”
我知他那未说完的话指的是明姬一事,便也有些尴尬。
不过五位长老之中,舒长老是老狐狸一个,镇日笑眯眯的不知道在算计什么,冼长老冷冰冰的对什么都面无表情,成天黏着舒长老恨不得生成连体婴。我每每看见他们两个,只想离得远远的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算计了去。
而当日死谏阻挠拂衣取血菩提的三位长老里头,余长老何长老总是疾言厉色的看我极不顺眼。只余下这陈长老,对我很是慈祥,每次见了,都像是对自家孙儿一样的慈颜和语。因而我对这位长老也颇有些好感,有什么话都当做是自家长辈的教诲,不愿平添了不快。
幸而他往旁边扯开了去,我便答道,“眉儿尚小,能有什么事?拂衣下山了,爹爹庄务繁忙,我只得出来走走罢。”
陈长老闻言道,“嗯,最近庄上事情颇多,庄主今日马上又要离庄了。”
我微有些惊讶,“爹爹又要离庄了?”
正说着,身后忽然响起余长老熟悉的严厉声音,“庄主事忙,自然不可能日日陪伴小少主玩耍。”
我忙回过头去,照例是恭敬的点头问候,“余长老。”
余长老却是从眼角瞥我一眼,道,“老夫不扰小少主游玩的兴致,但是陈长老,庄主有正事要交代您,请移步回雪廷吧。”
我有些讪讪,往旁边让了一让。
陈长老又对我慈颜一笑,道,“小少主保重,老夫告退了。”方跟着余长老疾步而去。
我暗自摇了摇头,轻笑着继续往回走。
沿着湖边才走了二三十步,远远的得月亭里有人站起来。
是明姬。
说实话,我现在倒不怎么想见到这个女人。一来我本身就不明所以的对这人没什么好感,二来我生辰那晚的事……我至今还没搞清楚原因,所以对她颇有些歉疚。
慢吞吞的走到得月亭,只在亭外立定,礼貌的打一声招呼,“明……”——忽然刹住,我见明姬不过几次,原不曾当面打过招呼,到底应该叫她什么,还真的没有主意。
所以那天晚上,就算没有水易和那侍女的误导,我估计也是会将“明夫人”三字脱口而出的。
当下我收了声,颇为尴尬的朝明姬看着。
明姬似乎知道我的为难,勾唇一笑,道,“小少主只唤我明姬便好,明姬身份低微,这天机山庄上上下下,连同扫地打水的丫头小厮,也只这样唤,何况小少主这样尊贵的人物。”
这话听着便有些怨忿,明姬到底是有些不平了,原先可不曾这样尖锐过。
明姬见我只立在亭外,便猜到我的意思,却还道,“小少主莫不是嫌弃明姬身份鄙陋,连明姬所在的得月亭都不愿踏进一步了么?”
我轻轻皱眉,这女人,今天吃错药了?这样急躁,可不像她的作风。这样想着,便往上走几步,迈进了亭里——不知还要说多久,总这样仰着头和她说话,却是我万般不愿的。
不过她的消息倒是灵通,萧云寒今日马上要下山,她便知道了。估计等这天也等了很久,终是让她见着了我。
在石桌边坐下,明姬倒了一杯茶递过来。我接了,却不饮,只放在石桌上,旋转着把玩那精致的茶杯,直接问,“明姬专程在此处等候展眉,是有什么事要展眉帮忙么?”
果然不出所料,她便是要问那“明夫人”的事,“不敢劳烦小少主帮忙,只是明姬御下无方,苦苦思虑了数日,尚且想不到兰桂坊里,到底是哪个贱婢污了小少主的玉听,想向小少主请教一下,也好回去替庄主好好整顿坊内一番,以免再铸成大错。”
我闻言抬头看她,想了想,道,“那日展眉只听到声音,却没有看见人,所以真不知道是哪个婢女所说。”不等她说话,忙又道,“此事说来只是展眉的过错,展眉对庄内很多规矩尚不明确,http://www.szbbs.org/zy/那日即使没有先前听到误导,展眉只怕也会唤明姬为明夫人。”
见她的表情瞬间僵住,我继续说,“明姬不必担忧,等爹爹此次离庄归来,展眉即刻与爹爹说明实情,爹爹定会明白,不再怪责于你的。”
明姬听了,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说,“如此,只盼小少主还明姬一个清白了。”看了我一会,又缓缓转身走到侧面,望向亭外湖面,忽然道,“那日明姬所献发绳,小少主果然是嫌弃不用么?”
我听了一愣,才想起当日那根不曾到过我手的发绳,后来更是再没有见过一眼了。生辰翌日,晨起还是萧云寒从枕下抽了原来的旧发绳给我束的发。
没有看她,只是实话实说,“明姬多虑了,展眉哪里敢嫌弃。只是那发绳,至今还收在爹爹手中,展眉再没有见……”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耳边那女人忽然一声惊呼,“啊!”
我闻声扭头,见她正好站在亭中阑干极低矮的那处,此时身体已经一歪,就要向湖里落去!不等大脑反应过来,我的身体瞬间飞扑过去,正好赶得上扯住她。
但是情急之下我明显忘记了自己的身体还只是个八岁小孩,还没松一口气,手中握着的衣袖处带出一股外力,我立足不稳,被扯得一跄,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湖水扑面而来!
甫一落水,我便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妈的。”敢情这湖水源头是冰泉水,十月还不到,竟就冷得像腊月的冰渣一样。身体一浸入水中,皮肤便痛得像刀割过一样。
我冷静下来,努力回想前生经验不多的游泳技能。
手脚刚刚找到平衡,旁边挣扎的明姬忽然扯住了我的衣袖,然后疯了一般缠上来。我不禁又骂一声,“妈的!”明知这身体尚小,她又缠得我手脚舒展不开,几乎喘不过起来,这样下去,我们便只能死在这里了!
身体不受控制的缓缓沉下去,我颇有些无奈的想,这一次不知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死不成?
冰冷的湖水没顶之前,远处似乎是水易急急跑来。只可惜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想他是否又有什么算计了。
眼角的余光处,忽然一袭灰衣一袭蓝衣联袂踏水而至。
透过干净透明的湖水,我看见一只靴尖在镜面的那一边轻轻一点,然后灰袖盖下,穿过镜面摸到我的领子。一股外力拉着我浮上去,最终我的身体一轻,终于完全脱离了那让人窒息的湖水。
舒长老扶着我立定,缺氧的肺叶对失而复得的空气贪婪若狂,我猛的咳出几口湖水,然后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旁边蓝衣的冼长老随即立定,只冷着脸把手里的明姬往地上一扔。
我又咳了一口湖水出来,听得舒长老叹一口气,道,“小少主,老夫送你回去吧。”
我有气无力的点头,只由他送我回燕归馆。
舒长老转头对冼长老道,“也带上她一道过来罢。”
于是冼长老臭着一张脸提了明姬抬步跟着。
梅袖吓了一大跳,忙的张罗热水给我沐浴,又煮了姜汤暖身,然后着人去请人来给我把脉。
我喝过姜汤之后,只觉得昏沉沉的,不等把脉的人来到,便睡了过去。
系青丝
章节字数:4233
混混沌沌之间,似乎又回到了黄泉引发作的那段日子,身上像是有人在血肉里放了无数细小尖锐的冰针,轻轻一动都是刺骨的痛。痛到极致,又像是身处火海——我似乎看到了纵火烧楼的朱颜,恐惧得想要逃,却怎么也逃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烈焰缠上来,焚得肌肤寸寸成灰。
慢慢的又产生了幻觉,整个人连血连肉都冷得结成了冰,然后僵住,再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
我忽然想起曾有的一次没有感觉的记忆,当下恐惧的挣扎起来。可是无论怎么挣,似乎都挣不脱那些冻结着血肉的寒冰。谁,谁来帮我把这些寒冰敲碎掉!
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也阻不住惊惧从内心缓缓的升起来。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覆到唇上,然后牙龈被更为温热的物事温柔的扫过。我马上贪婪的张开唇齿,渴求更多的温暖。一股不温不凉的汁液流进口腔,然后被同样进入到口腔的温热柔软物事推引着滑进了咽喉。
同时,一股暖流从背心缓缓流入体内。
犹如春风过境,寒冰终于消融。身体越来越暖,那股暖流却还在增大。就像是……就像是冰雪消融之后汇入江河,然后春水涨漫一样。体内的寒冰化了之后,似乎也汇入了那股暖流之中,然后缓慢的遍漫全身。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在安抚,“眉儿,爹爹在这里,不要怕。”
是梦么?但是不管怎样,有萧云寒在,不用怕。
是了,只要有他在,我便不用怕。下意识的往身边的热源靠过去,直至埋进了熟悉的怀抱,才终于安下心来。
我醒转的时候,还没睁开眼,就听得外间萧云寒冷冷的声音在说,“……马上通知拂衣回来。”
是谁又惹得他这样生气——还没有疑惑完,猛地想起了昏睡之前落水的事。那么,那些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并不是做梦的?还有后来输入体内的暖流,也不是幻觉?那,那……我下意识的伸手摸上唇角。
等等,萧云寒?我猛的睁开眼睛,萧云寒不是离庄了么?难道我昏了那么久,睡了好几天?
我才一动,床前一人马上扑了过来,“少主你醒了!”眼睛红红的,正是梅袖。
我忙挣扎着坐起,问,“我睡了几天?”开口才发现嗓子疼得要命,声音哑得不像话。随即又察觉到太阳穴也突突的痛。
梅袖忙不迭的伸手来扶我,应道,“何时睡了几天?眼下未时还不曾过。”
咦?我闻言疑惑,“那爹爹……”
“眉儿。”我一句话还没有问完,萧云寒已经掀帘入来,“你感觉怎么样,身体何处不适?”一面在床沿坐了,伸手来把我揽进怀里。
我身上乏力得很,便顺势窝入他怀中,抬头问,“爹爹不是有事离庄么?”
萧云寒淡淡一笑,道,“午前爹爹才出庄门,便听闻你落水昏迷,只得急急回来了。告诉爹爹,身上何处不适?”
我忙道,“眉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耽误了爹爹的正事可不好,爹爹只管忙去吧,这里有梅袖照顾就好了。”
萧云寒挑眉,道,“眉儿,你的身体如何,只怕爹爹要比你清楚上六七分。”顿了一顿,又展眉一笑,说,“况且,此事本就不需爹爹亲去。本座倒要看看,小小的猴子,莫就真的能闹翻了天?”
他虽是笑着,眉梢眼角却尽是森森的冷意,暗带了寒凉的讥讽。直看得我心里也空空的凉起来。
忽然,门外有人通报,“庄主,庄外有一男子自称马良,求见庄主。”
“马良?”我马上记起,“是司马先生。”
“嗯。”萧云寒颔首,微微扬声,“他有说他所谓何事么?”
那弟子飞快应道,“并不曾说,只说经久不见,上山做客。”
“哦?”萧云寒看了我一眼,眼角一挑,道,“你去告诉他,拂衣阁主不在,让他改日再来吧。”
那属下没有再出声回答,却是另一把男子懒洋洋的声音,似乎毫不经意的问,“哦?既然萧庄主事忙,司马怜也不便打扰。只是敢问萧庄主,拂衣阁主眼下身在何处?”话音未落,人已经进得门来。
三年前司马怜离开天机山庄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此人。犹记得当日初见他,第一眼感觉便是,这人的年纪颇为暧昧。乍看以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侠客,再看又似乎是个三十余岁的而立男子,一双眼眸里尽是看不透的深沉光芒。
眼下再见,还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萧云寒这几年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与他却不同。都说人短暂的一生在岁月长河里不过渺小如沙尘,终会被岁月的洪荒冲刷掩埋。萧云寒看着,只不过是岁月特别眷爱,所以才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但是司马怜此人,却让人觉得,即使身处岁月长河,他也会是那中流的砥柱磐石,只冷眼看着岁月夹带着其他芸芸众生,http://www.szbbs.org/zy/如流水一样从他身边流过。
他似乎完全不必将时光放在心上,而时光也似乎对他束手无策。他只是漫不经心的笑着,缓缓踱到桌边坐下,就像身在自家一样,随意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待司马怜慢慢的喝了一口茶之后,萧云寒方道,“司马先生是否太过大意了,竟然敢在这里随便取用茶水?”
司马怜微微勾起嘴角一笑,道,“在下以为,以天机山庄赫赫声名,又在庄主你的地盘上,庄主断不会在自家茶中下毒,招人非议吧?”
萧云寒闻言也一笑,道,“萧某自然不会下毒,司马先生若是倒了山庄别处的茶水,只怕也不消担心,只是……”顿了一顿,才接着说,“只是这里却是我儿展眉的燕归馆。司马先生莫非是忘记了,眉儿有一半的血脉是来自蜀中唐门,又况且,已拜‘怪仙药师’拂衣为师三年?眉儿勤勉,平日少不得会在茶水里捣鼓些毒药,只怕……”
此话一出,纵是司马怜,瞬间也变了变色。不过也只刹那,即便想明白,于是笑道,“萧庄主真是好玩笑,在下……慢着,他怎么了?”说话间已经抢过来,搭手把脉。
微微皱眉,收回手之后,司马怜若有所思的看了萧云寒一眼,似笑非笑的道,“萧庄主倒费了好大的功夫,可惜若再不处置,只怕庄主这番这功夫就要毁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等他解释清楚。
可惜似乎司马怜也是萧云寒这一水平的牛人,完全无视我,自说自话,“好吧,看在你是拂衣他徒弟,迟早要叫我一声师公的情分上,今日我且帮你一帮。”然后转头对萧云寒说,“萧庄主,请让一让?”
萧云寒漫不经心的看他一眼,把我放在床上躺平了,才起身让到一边。
司马怜取出金针,在我身上扫了一眼,微微沉吟。霎时间手起针落,我只觉得身上轻微一痛,不过一盏茶时候,周身忽然舒爽了起来,似乎是凝滞的温热血液终于重新流动一样。
司马怜见了,便随意的伸手过来,将四根金针尽数起走。尔后起身,朝萧云寒道,“萧庄主,他的身体已经无甚大碍了,庄主只消继续原来的功夫,不出半月,便能全好。”
萧云寒闻言也笑,道,“只可惜拂衣下山去了,劳司马先生白白跑的这一趟。其实告诉司马先生也无甚不妥,拂衣日前正是被萧某着去扬州办事了。”
“扬州?”司马怜眼神微变,随后一揖,道,“萧庄主,那么,司马怜告辞了。”也不等萧云寒在答,便大步出门而去。
我愣愣的看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门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师公?他是说,拂衣师父是他的……徒弟么?”
萧云寒在床边坐下,淡淡道,“若是那样,你倒该叫他师祖。”
“那是?”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师公是什么身份了。
萧云寒看了我一眼,忽然轻轻笑了,道,“其实眉儿叫他师母也未尝不可?”
哈?我猛的惊醒过来,师公,师公是这个意思啊,“他们,他们……”他们如何,倒真的接不下去。
“他们如何?”萧云寒又是一笑,道,“眉儿想说,他们违天逆伦有伤风化?眉儿准备要替天行道么?”
“这倒不是……”作为一新时代的公民,我还不至于歧视同性恋。但是惊讶是不能避免的嘛。
我还在震惊,萧云寒俯下来给我掖了掖被子,道,“好了眉儿,你先休息一下,爹爹尚有些人需要处置。”
他这话提醒了我一件事,我忙拉住他的衣袖,问,“明姬呢?爹爹将明姬怎么了?”
萧云寒缓缓一笑,道,“眉儿既然醒了,明姬自然是留给眉儿处置,她一直就在门外,爹爹让人请她进来?”
就在门外?
见我疑惑,萧云寒轻轻击掌,明姬即时便出现在了我面前。只是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被两个弟子架着进来的便是。
那两人一松手,明姬还没有站稳,腿一抖便跪倒在地。身上还是早上在得月亭穿的那身,似乎已经被体温蒸得半干了。看来她是在燕归馆外一直跪倒现在?
明姬一见到我已经醒转,马上砰砰的磕起了头,一面道,“小少主,小少主明察,明姬真的不是故意陷害少主您的。那阑干,那阑干先前便有人毁坏了,而且,而且那时有人从用暗器袭击我,我一痛之下没有站稳,只消轻轻一靠那阑干就断了开,我真的不知情,我也是被人陷害的啊。”
我消化了一下她的说辞,慢慢的说,“我并不愿冤枉无辜的人,你说你被人袭击,身上可有伤口证据?”又转向萧云寒,“爹爹不妨教人去检查一下那阑干,看看是否属实。”
萧云寒一颔首,马上有人去查看那得月亭的阑干。只是明姬却忽然脸色煞白,道,“那,那暗器,不知是什么,只打在我膝弯处,并没有留下伤口……”
不一会那属下回来,禀告说得月亭的阑干的确如明姬所说的一样,是原先便有人刻了刀口,只等人轻轻一靠就会断裂的。
这可难办了。我看着明姬,“你身上既无伤口,那我怎么相信你的说辞呢?那阑干,也有可能是你自己事先便做好的手脚呢。”
明姬大骇,猛的叩头,“小少主,小少主你宅心仁厚,请你一定救救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我不忍见她这样狼狈,终是转开了脸,对萧云寒道,“明姬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她完全无辜,我却也没有证据证明她的确是有意害我。况且当时也是我自己飞身扑过去,否则也不会落水昏迷。总之此事不能全怪了旁人,还是爹爹酌情处置了她吧。”
萧云寒轻轻拂开我额前稍长的头发,道,“眉儿你还是心太软——也罢,既然说了让你处置,你要放她一马,便罚她禁足,一年之内不得出兰桂坊半步罢。”
系青丝
章节字数:3017
这件事就这样算是结束,明姬叩谢了萧云寒与我,半走半爬着出了燕归馆,回兰桂坊去禁闭。
没有几天,拂衣竟然回来了。
我第一日去琉璃阁,才进院子,他便即刻捉了我的手把脉,一面又问我明姬此事。我将事情与他详细说了,不出所料的看到他皱了眉颇为生气的神色。
未料到他独自沉吟了小半刻,忽然淡淡道,“眉儿,庄主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你不要……”不要什么,却没有说下去。
只是即使他没有说出来,我也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微微诧异。
当日萧云寒才罚了明姬一年禁足,我没有意见,却另有人替我有意见的。梅袖后来偷偷向我抱怨,说是我太过心软慈悲了,按庄内的先例,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明姬她差点害我殒命,已然是必死无疑。更何况是否有意,她尚洗不清自己的嫌疑。
“庄主罚得那那女人太轻了。”梅袖跺脚抱怨道。
我只是微微笑着,不置一词。罚得太轻了么?梅袖可是单纯了一点,轻重与否,其实只看萧云寒他的意思罢。横竖明姬是他的人,他要怎么罚才是最合适,自然是他说了算。梅袖莫不是以为,萧云寒说让我处置,就真的是我想怎样便怎样么?
他不过是借了我的良善,去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罢。而既然他想要这样的结果,我成全他又何妨。
所以今日拂衣才是真正了解他的人。
不过,他竟然知道我能看到真相?而且,我看起来那么需要开解么?
我当下微微一笑,抬头冲他说,“师父,司马先生没有和你一道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拂衣脱口接道,“哪个司马先——司马怜?”得到我的肯定,他颇有些不自在的问,“此话何解?我怎么会和司马怜一道了?”
我转头看着西窗下那两盆开到极致的金菊,道,“我落水昏迷那日司马先生上山做客,行程匆匆,即日又动身去往扬州了,徒儿以为,师父会与他遇上?”
“怪不得你虽然落水,体内的寒气却没有发作,原来是他出手了?”拂衣挑了挑眉,忽然一笑,道,“他去了扬州?”我还没有琢磨出来他是喜是怒,又听得他说,“万幸庄主先一步叫了我回来,好歹才没有遇上他……”
我终是有些好奇,忍不住问,“师父,你与司马先生……”
他一拂衣袖,皱眉道,“我不过与他喝过几次花酒……”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略有些不自在的转过身去,道,“醉后难免失态……”似乎说给自己听的成分还多一些。
我见状也不好多问,便转了话题,“眉儿听说扬州是个极繁华的地方,师父此去,觉得怎么样?”
拂衣回转身来,好笑的道,“小眉儿,你以为为师我离庄是去游玩的么?为师是替你爹爹去办事的——不过,扬州真是个好地方。”他微微扬着下巴回想,道,“尤其是,美人多啊……”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古古怪怪的看我一眼,自言自语的点头说,“嗯,还是颇有些差距的。”
我懒得和他计较,有些向往的看着他,道,“眉儿也好想离庄下山去看一看这个世界呢。”
拂衣一怔,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道,“那你可要快点长大,好好练功,等庄主应允了,就可以下山去历练一番啦。”
我皱眉,“长大是长到几岁?而且,还要他应允啊?”
拂衣有些不在意的说,“旁人估计不用他应允,不过你的话……”他打量了我一眼,道,“嗯,让人有些担心。”
我忽视他的话,自顾自的说,“那等我过了十二岁,你再下山的时候带上我,行不行?”
他微微有些诧异,点头道,“跟着我的话,应该还行吧?你就那么想要下山?其实你可以让庄主带你出去玩一玩的。”
对着他,我有些没顾忌,微微叹气应道,“我当然想下山,当日如果不是你逼得我现了身,我现在一个人畅游天下,不知道多自由惬意呢……”
拂衣无言。
静默良久,忽然身后有人淡淡道,“眉儿。”
我一惊,应声扭头。萧云寒正站在琉璃阁门口的紫藤树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此时一脸波澜不惊的看着我,柔声道,“爹爹有些事情要和你师父说,你先回去自己看书罢。”
明明他的表情并无破绽,我却无端的觉得他现在很是生气。越是没有表情,越是令人心惊。到底又是谁惹怒他了?难道是拂衣?如此想着,我给拂衣抛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逃也似的急急走了。
经过太初湖,正好遇见陈长老。还没有说上两句话,萧聆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叫住我,“小眉。”
自从那日他在兰桂坊领了罚,我已是整整一个月没有再见过他。忙站定应了他一声,“大哥。”
萧聆走到我身边,轻轻嗯了一声,又抬眸瞥了陈长老一眼。目光里,竟有些警告的意味?
陈长老却只是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少主。”
萧聆垂了眼睑,清清冷冷的说,“关于父亲寿辰的贺礼,我有些事情要和小眉商量,陈长老若是没有要紧事,便请回吧。”
陈长老又是微微一礼,道,“原来是为了此事。庄主的寿辰贺礼,自然要从长计议,方能得庄主欢心。庄里除了这两年小少主的生辰,已经很多年没有办过这些喜兴事了,届时怕是热闹的很啊——如此,老夫便告退了。”
看着陈长老慢慢的走远了,身边的萧聆似乎才稍稍放松下来。
我忙问他,“爹爹生辰要到了吗?是几时?怎么往年不见宴贺?”
萧聆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迅捷的我几乎要怀疑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然后他半低了头,道,“是十二月初九,父亲不喜吵闹,所以一直不曾贺过,不过今年正满三十整数……”
原来是这样,萧云寒今年三十了啊。
我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萧聆,“大哥,那你的生辰是几时?似乎也不见办过贺宴……”
萧聆闻言看了我一眼,看不出是什么神色。我正以为他不想说的时候,他却轻轻开口,道,“我的生辰,是十月十九,向来是不庆贺的。或许除了老乳母,并无旁人记得罢。”
“十月十九?那不只有几天了?”我听着他略有些低落的语气,反应过来,忽然觉得心微微的疼,情不自禁的轻声问,“那,你这十来年,都是一个人过的生辰么?今年,我陪你过,怎么样?”
萧聆忽然转过头定定看着我,半晌,又扭了头,道,“我,我也并不都是一个人过的,你如果不得空,也不必勉强陪我。”说话间,耳根居然泛起轻浅的嫣红。
我不由暗暗的偷笑,说到底,这还只是个别扭的小孩罢了。伸手去拉了他的手,信誓旦旦的保证,“放心,我能有什么事呢?我那些事,哪能比得上大哥的生辰重要?”不出所料http://www.szbbs.org/zy/的看到他整个耳朵都红了几分。
萧聆兀自别扭了一阵,忽然又说,“你那日落水,不要紧了吧?”待我答了不要紧,他莫名其妙的又添一句,“你总是一个人乱跑,太危险了,就算是在庄里头,也总得让人跟着才好。”
我一怔,笑道,“找谁跟着?梅袖弱质纤纤,真要有事还不无辜连累了她?”
此时已经到了燕归馆门口,他愣住,半天终于道,“总之你就不要一个人,跟着父亲也好,你师父也好,或者,或者来找我……”说着,转身飞快的跑掉了。
啧啧啧,我看着他黑衣的背影,这哪还有半分沈继冰的冰山模样?
系青丝
章节字数:3801
等到了十月十九,我早早向拂衣告了假,上午跟着萧云寒练完剑,沐浴更衣之后便直接去找萧聆。
萧聆住的听风楼相比燕归馆倒不逊色,想必萧云寒虽然不怎么重视这个儿子,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好歹是天机山庄的少主的。
我进门的时候整个听风楼上上下下,所有婢女小厮都不太相信的看着我。直至萧聆开心的迎了出来,他们才略有些呆怔的复又各自忙活去。
我自然知道他们吃惊什么,忙的拉了萧聆进屋,把手中的食盒轻轻的摆到桌上。揭开盖,先是端出一个小碟子。碟中盛了五种点心,各式两块,每一块上面都用梅子酱染红了一小片。然后又端出一个青花撇口碗,碗里盛着大半碗的面。
我把碟子和碗都推到萧聆面前,道,“大哥生辰,我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好,这点心是托梅袖做的,寿面是我自己煮的,很久没有……不,我第一次下厨,味道可能不太好,你包容些……”
“你煮的?”我还没有说完,萧聆已经拈了筷子挑起碗里的寿面狠狠的吃一大口,然后抬起头看我,眼睛比平日亮了一点,道,“很好吃。”
我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前生常常只有一个人,煮面倒是煮的很上手了的。不过很久没有下厨了,古代的调味也略有些不同,煮出来之后总有些忐忑。现今萧聆这样说,我听了还是蛮开心。
萧聆吃完面之后,端着那碟点心,拉了我出门。我也不问他去哪里,只由他拉着。在山庄里左拐右拐,越走越是偏僻。最终,萧聆在一个破败荒废的院落前面停了下来。如果不是他带了我来,我真的不知道天机山庄里头,竟也有这样破旧的地方,倒像是荒郊的破庙。
迈进去,瓦上芳草萋萋,墙基以上,已爬了半墙青苔。院中杂草丛生,院墙爬满了碧绿的藤蔓植物。北墙下似乎原是个花架,眼下已经腐朽不堪,被那些强势的藤蔓植物缠落在地上。花架前面,有一矮矮小小的土包,虽然长着密密的青草,却还是因着正前方那立着的,窄窄长长的木板而格外引人注目。
我情不自禁的走过去,只见那木板上歪歪扭扭的刻着六个字,生母陈氏之墓。也许已经有了些年头,那字迹略略显得模糊了。
我猛的回头去看萧聆,“大哥,这……”
萧聆走过来,几下将那木碑前方的杂草拔了,清出一小块空地,摆下带来的点心碟子。才缓缓的说,“不错,这是我母亲的墓冢。”
我扭头去看那长满了萋萋青草的坟头,又环视了一眼四下破败颓靡的环境,似乎觉得有些悲伤。我不知道萧聆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顶着一个天机山庄少主的名号,却被萧云寒彻底的无视。或许在幼年无知的时候,他无数次的偷偷跑来此处独自哭泣,然后费劲的一笔一划为自己的生母刻一个简陋的墓碑。无数次的奢想落空之后,才最终长成眼前这个冰冷沉着的少年。
看着他,我就像看到了前世渴望父爱温情,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终绝望而只想守着母亲的自己。但是前世的我,还有母亲作为信念支持了十八年,萧聆呢,萧聆自他母亲去世后,是怎么过来的?
我向他走了一步,问,“你先前说,生辰时并非一个人过,难道是指来这里过么?”
“嗯。”萧聆一直看着那破旧的木碑,道,“每年的生辰,我都是来这里和娘过的。”
我心下恻然,也学他蹲下来,说,“你小的时候,你娘一定很疼爱你吧?”所以才能靠着回忆支撑下来。
萧聆终于看我一眼,又转过头去,良久,才道,“不。”我听了一怔,似乎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便听见萧聆继续道,“我没有见过我娘,我出生那天,父亲便赐死了她。所以我的生辰,也是娘的忌日。”
我闻言剧震,才想起来刚刚来到这世界的那日,似乎已经听朱颜说过这事。那,那……我只觉得悲伤,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半天,才挤出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
萧聆听了,默默看着我,忽然微微一笑,道,“不要说对不起,小眉,你能陪我过生辰,我很高兴。以前,都没有人陪我过呢。”
我忍不住上前两步,一下将他的头揽进怀里。沉默良久,却终是无言。
松开手之后,萧聆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别过脸去看他处。我毫不意外的发现,他的耳根又微微发红了。然后听见他说,“我听说,这里以前是娘住的地方,也是我出生的地方,你陪我进去看看好么?”
我不假思索,陪着他推开了尘封已久的朱漆木门。
参观完那住屋出来,我又在院里转了一圈。视线不由自主的被东墙下的几株植物吸引了过去。长到我腋下一般高的植株,狭而长的橄榄形大叶子颇为茂盛,层层的青叶之中,几杆绿枝懒懒的探出来,笔直光滑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像周遭成片的绿意一般分化成青叶的意思。
看着那几株熟悉的植物,我忽然灵光一动,忙问萧聆,“大哥,我能不能把这几株植物挖走,拿回去种?”
萧聆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点头道,“荒废的时日长了,自然会长些各样的植物,小眉既然喜欢,我便帮你挖了送去燕归馆?”
我忙道,“别别,挖坏了可就没了,等我明日自己来挖。”
萧聆有些宠溺的笑了,道,“好,你喜欢便好。”
出了那院子回到听风楼,还没进屋,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妇人便急急的迎了出来,一叠声的道,“少主,少主回来了么?”
萧聆自进了院子看见其他人后,即时恢复冰山模样的脸忽然柔和了。那老妇人看清了他,只一心一意的扑过来,道,“少主,你又去那院子了?老奴听说方才那小少主忽然造访,少主是在他那里受委屈了么?”
萧聆皱着眉头,道,“乳母。”
我一听,只觉得好笑,便一本正经的行礼,说,“眉儿见过乳母,多谢您多年照顾大哥了。”
那老妇人这才一惊,扭头来看我,颇有些惶惶的道,“小,小少主……”眼见着就要跪下行礼。
我忙扶住她,叫她不必多礼。
又坐了好一会,才在萧聆的“护送”下打道回燕归馆。
夜里竟然下了雨,翌日起来,我只觉得老天都特别眷顾我。萧云寒在一边看我独自傻乐,忍不住问我,“眉儿,何事如此开怀?”语气间,哪里还有昨日在琉璃阁隐隐的怒气?
我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院中潮湿的泥土,只说,“昨夜下雨了。”
萧云寒挑眉,“你喜欢下雨?”
我不置可否,“今日喜欢吧。”下雨了泥土就会疏松,方便挖。
一进琉璃阁,马上更加开心。西窗下面,那两株被拂衣照料的十月还极致开放的金菊,经过一夜秋雨的洗礼,已经残黄满地,身陷泥土了。
见我频频看那残菊,拂衣安慰我说,“花开有期,风雨摧折败落尘土不过是既定的命运,你何必惋惜。”
“师父说的对。”我回过头来看他点头道,“这秋菊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生命也早该到头了。所以……”
“所以师父,那个白瓷云海松竹深盆,送给徒儿好不好?”
拂衣一怔,无奈的道,“你,说半天,原来你是打我那花盆的主意?”颇受打击的叹气,又道,“你想要的话,过几天等那菊株萎败了,你抱回去就是。”
“不不不。”我忙不迭的拒绝。
“你不是想要……”
“不是,我想要。”我打断他,“但是我今日就要,即时就要,可不可以?”
拂衣一口气噎在那里,半天才顺下来,痛苦万分的挥手,“罢了,你拿去吧。”
我欢喜万分的跳过去,细细的打量那上好的玉白瓷盆。能入拂衣眼的东西都是十分的雅致,这盆身深长的云海松竹陶瓷花盆自然也不例外。莹玉的白胎上,层层堆叠的云气看起来却如轻烟飘渺,远山磷石似海中孤舟,绝壁有虬枝苍松破云舒展,近处几株修竹扶风,竹节清明竹叶秀丽。
明明整个花盆玉白而并无一丝杂色,那浮纹却逼真得让人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我忙回头道,“师父,今日徒儿依旧还要告假。”
拂衣挥挥手,“你去你去。”见我抱着那花盆颇显吃力,又道,“要不要为师给你送到燕归馆去?”
这身体的年纪还小,两臂只堪堪能包过盆身,抱着的确有点吃力,但我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师父你忙去吧,我一个人就好。”
出了琉璃阁便立定,仔细辨别一下方向,才抬脚往西走。
乱逛了半天,方找到昨天那个院子。进了门,直直往东墙走。
我放下花盆,又仔细的察看了墙下那几株植物一番,确定它便是前世曾见过几次的那种植物。
于是忙把花盆里的菊花和泥土小心的倒出来,堆培在墙角,然后——汗,没有工具,怎么挖土?
起身四下看了一遍,竟在那个矮小的土包旁边找到一把小小的匕首。似乎是遗弃已久,匕首的一大半已经被泥土掩埋,露出地面的一截也覆满锈斑。我将匕首拔出来,又看了一样旁边那残旧的木碑,情不自禁的叹气。
良久,才想起有正事要做,忙回到东墙下,将就着用匕首挖松那几株植物根部附近的泥土,然后徒手捧了填进盆里。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将那几株植物挖出来,根部连泥带土颇为庞大的一块。
扶植到盆里,才算完了工,能不能活,就看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