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新京报张畅记者问
(2018-03-26 10:33:33)答新京报·张畅记者问
1.
答: 全息翻译,是我主张的一种翻译理念,我把它英译为translation based on full (whole) information.
文本里出现的一个个词语,往往只是“冰山一角”, 浮在水面上的部分只是极小一部分,水面下看不到的部分远远要大得不可想象。
只看到“冰上一角”,只将那一角翻译出来,这叫“平面翻译”,或叫“单息翻译”translation based on single information.
加上水下那巨大的部分,才是完整的信息(全息)。将它也翻译出来,或者说体现出来,就是“全息翻译”。
我视全息翻译为理想状态。而单息翻译,极可能产生误译而不自知。
2. 关于翻译界一直讨论不休的“审美愉悦”与“忠实原文”孰轻孰重,您的看法是什么?
答:能够带来“审美愉悦”固然好,但“忠实原文”应是准入门槛。做不到准确忠实,就是翻译不及格,“审美愉悦”便无从谈起。倘若不准确不忠实,还“审美愉悦”得很,那就问题大了。那不是翻译,那是“编译”。
介绍外国文学,大约可粗分为“翻译”与“编译”两种方法。日本人的所谓“翻案”,堪称编译的极至。我们应该努力做好翻译家,尽管这世上,“编译家”们倒可能混得风生水起。
3. 翻译的过程,往往受多重因素的影响,比如:译者个人的语言风格、思维习惯、知识结构,以及本国读者的接受能力、文化习惯等。在您翻译时是如何平衡这些因素的?在实际翻译的过程中,有哪些取舍标准或应对诀窍?
答:类似问题,好像曾回答过多次。我以为译者应当压抑自己、凸显原著,这是译家美德。喧宾夺主、哗众取宠,不足取。然而译家也是活人,自家的“语言风格、思维习惯、知识结构”难免按奈不住,要影响翻译行为。因此,尽管我们将“原味再现”当作既定目标,但百分之百的“灭己扬他”实非可能,也就是我说过多遍的“译文只能追求无限地接近原文,绝不可能等同于原文”。
我在翻译时也没有特别的诀窍,只是跟着原文的感觉走而已。他老实,咱也老实;他俏皮,咱也俏皮;他花一下,咱也花一下;他拽古文,咱也拽句古文;他撇洋文,咱也撇句洋文。如此而已。
4. 您如何定义村上春树本人的写作/语言风格?又如何在您的译本中体现这种风格呢?
答:我觉得概而言之,村上春树的文字,与其说凝重,毋宁更偏轻灵;与其说华丽,毋宁近乎朴实;文风亦多变,因体裁而异;随处透露出幽默感,尤其是随笔。不敢说我再现得就十分到位得体。
5. 关于译者的角色,村上春树本人也是一位译者,他曾说:“写小说的时候比较能够随意发挥,但翻译作品的话,心中则怀抱着打消自我,谦虚谨慎的态度……”您如何看待他对译者角色的定位?在您心目中,一位优秀的译者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答:赞同春树。他的翻译论,甚合吾意。关于译者的角色定位,前文已有言及。
6. 和村上春树的其他中译本相比,您如何评价自己译本的特点或优势?
答:优势不敢说。特点还是在于相对精准些吧。
7. 村上春树本人受西方文化的影响颇深,也有批评家将其作品的畅销归因于“可译性”,称其为“无国籍”的“全球小说”。您怎么看待这样的评价?
答:我一贯认为,日本的小说未必非得写旧式日本人不可,甚至未必非得写日本人不可。不写这些,照样是“日本文学”。就像日本女子,不穿和服不着木屐,难不成就不是日本人了么?其实现在,穿和服着木屐的日本人,反倒稀罕的很。夏日里,京都祇园街头一身和服木屐招摇过市的,大多半都是中国游客。
日本文学,极富多样性,胜过我国。比如盐野七生,她的小说从来不写日本,只写罗马欧洲。这样的小说家,我国似乎没有。
春树小说,国籍鲜明无误,就是日本!何来无国籍一说?
至于“全球小说”,现下不是举国争说“全球化”么?也许有朝一日,全世界的小说都被说成是“全球小说”也不一定呢。(笑)
8. 接上题:就您在中日两国的观察,村上春树的作品在两国受欢迎的程度是否有所不同?(听说在日本,村上的小说并不如在中国,一直都是超级畅销书?)以您作为专业译者和读者的观点来看,村上的作品在中国畅销的原因有哪些?
答:在我国,年轻读者更多些吧。极少听说年龄偏高的读者议论春树。
而在日本,有些春树同龄人始终追读春树,读者年龄层分布更广些。他的小说,每一部都是畅销书,他拥有固定的忠实读者层。
作为研究者,我觉得村上小说的生命力在于其思想性。他是一位将思想痕迹抹消在可读性之中的高明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