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头子陈金木(六)
(2013-12-29 12:2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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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头子陈金木(六)
胡新昌口述 胡 遐整理
第十二回 晦气阿强平白无故惹晦气 阎王金木恶贯满盈见阎王
卖羊肉的听见有人叫他,以为来了生意,满心欢喜。抬头一看,见是陈金木,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挑着担子磨磨蹭蹭地来到陈金木跟前,低头哈腰、陪着笑脸——其实那笑脸比哭脸还要难看十分——小心翼翼地说道:喔唷。我还道是哪个贵客,原来是金木先生啊,侬要羊肉啊,是要羊肾、腰窝还是后腿啦?
陈金木说,羊肉暂时不要,来来来,把侬斩肉的刀借我一下。
卖羊肉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金木要刀做什么,又不敢多问,只是顺从地将刀递给了陈金木。陈金木接过斩肉刀,一把塞到阿强手里说,喏,侬有杀性的话,现在把这个卖羊肉的给我杀了。
卖羊肉的只恨自己早上出门没看黄历,出门碰到阎罗王,看陈金木也不像是开玩笑,吓得一屁股摊倒在地,已经是屁滚尿流,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阿强听到陈金木真的让他杀人,也吓得面如土色,说话也结结巴巴,先生,这个人,我认——也不认得,我、我与他前世——无怨,今生——无仇,人家也没、没惹我,我怎么能杀他啊!
陈金木问,侬吃勿落是吧?
阿强说,先生,杀这、这个人没有天理,侬饶、饶饶我,我真吃勿落个。
陈金木说,那好,侬把刀给我。
阿强以为陈金木回心转意了,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就听话地把刀递给了他。
陈金木接过斩肉刀,破口大骂道,婊子的儿子,杀性也没有的人还想做我的学生仔。话音未落,只见他抡起斩肉刀朝阿强兜头兜脑劈来,那斩肉刀非常锋利,陈金木又用上了全力,可怜阿强转眼之间身首分离,命丧黄泉。
再说阿强的白发老娘,本来就是个苦命人,出生在绍兴,婚后生了阿强,老公就死了,成了寡妇。孤儿寡母在绍兴过不下去。白沙河角有个亲眷,前来投靠,十多年来靠给人缝补衣裳、赚点念佛铜钱把阿强养大。阿强从小没有爹,长期遭人欺负,本想拜在陈金木门下,指望能有陈金木撑腰,可以少受人家欺负,谁晓得好处没得着,性命却没了。阿强的娘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睛都哭瞎了。
陈金木在河角街头当众杀人、阿强娘眼睛哭瞎的事情一下子传开了,一时间群情激愤。陈金木长期以来敲诈勒索,危害地方,不但地主乡绅等有钱人每天担惊受怕,勿晓得哪一天陈金木会上门来借花皮,敲竹杠,就连普通的老百姓也是苦不堪言,陈金木手下的几百号人,看见地头种的农作物,不问青红皂白,想吃就吃,想拿就拿,毛豆熟了摘毛豆,花生熟了拔花生,芋艿大了掏芋艿,西瓜红了摘西瓜,老百姓辛苦一年的收成往往一夜之间被他们糟蹋得一塌糊涂。现在陈金木变本加厉,竟然无缘无故当众杀人,真正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阎王,老百姓觉得这样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每天都盼望三五支队能打过来,把陈金木这个恶阎王收作一下。
情况也确实是这样,如果再让陈金木这样横行乡里,那些后生都要跟陈金木去做土匪了,反正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辛辛苦苦种地也是死,那还是跟着陈金木去混口饭吃。所以三五支队一直在筹划消灭陈金木,为民除害。
这一天,三五支队有人下山来。侬道这人是谁?就是新婚之夜老婆陆水花被陈金木先奸后杀的新郎倌宝根,当然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新郎倌了,宝根自从老婆被杀之后就投奔了三五支队,一心想为陆水花报仇雪恨。上得山来,一门心思练枪法,能双手左右开弓同时使枪。这次他偷偷下山,准备与陈金木一命换一命。
宝根来到河角楚棠剃头店,往里一望,这天剃头店里生意勿好,剃头佬正窝在椅子上板呆神。他就拐进去要剃头佬给他剃头,一边和剃头师傅聊天,说着说着就问到了陈金木。宝根问道: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叫陈金木的交关厉害,勿晓得他住在哪里?
剃头师傅听见宝根问起陈金木,心中有些诧异,就反问道,后生侬是哪里人啦?问这个做什么?
宝根说,我是走马塘人,问这个也不做什么,只是好奇,随口问问。
剃头佬对走马塘是很有感情的,因为走马塘是个堕民村。堕民当地人常叫作堕贫。数百年来,被视为“贱民”的一种,他们不能与其他平民杂居在一起,也不能和平民通婚,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也不能出资捐官,从事的都是下九流的行当。剃头佬的上代祖先也是从走马塘出来的。而宝根也正是为了和剃头佬套近乎,才说自己是走马塘人。
正在这时,焦饼阿荣也来剃头,看见剃头师傅在忙碌,就坐在一旁等候,边等边听他们闲聊。听了几句,焦饼阿荣听出了门道,他觉得这个人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宝根是上虞人,又在四明山多年,口音当然不同。——不由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可疑。焦饼阿荣觉得有必要回去报告陈金木,他站起身来,手掌一拍脑门说,唷,差点忘记哉,今天还有事,不等了,明天再来剃头。说完转身走了。
这边焦饼阿荣前脚一走,剃头师傅三两下剃完宝根的头,一把扯下他胸前围着的剃头布说,后生,快点跑,再不跑来不及了。
剃头师傅看到焦饼阿荣一走,就觉得可能要坏事,心想这个人万一死在自己店里,以后生意都勿要做了,再说真要有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陈金木的气是淘勿过的,就有心提醒他。
宝根不明就里,说,我为啥要跑啊?
剃头师傅说,刚才那个人就是陈金木的手下,我估计他是回去叫人手要来捉侬了。
宝根说,他又勿认识我,怎么可能会来捉我呢?
剃头师傅着急地说,他是勿认识侬这个人,可是他认识侬的口音啊,侬勿是本地人,一听就能听出来的。现在陈金木只要看到勿是本地人,就会疑心是探子,弄勿好就会被他杀掉。侬还是趁早逃命。
宝根听到这里,暗自心惊,强作镇定,拉开剃头店后门往外奔去。
过了片刻,焦饼阿荣果真带着人马气势汹汹闯进剃头店,一看,刚才那个外地人已经不见踪迹。焦饼阿荣问道,人呢?
剃头师傅装糊涂,说,侬寻啥人啊?
焦饼阿荣说,喏,就是刚才在剃头的那个外地人啦!
剃头师傅说,啥个外地人啊,那个是我表兄弟,走马塘人,到胜山去顺路在我这里拐了一下,剃了个头,现在头剃好了,人当然就走了。
焦饼阿荣有点勿相信,说,走了?那我怎么没有碰到?
剃头师傅说,那我也不知道了,他走的可能是近路吧。
焦饼阿荣拉开后门一看,剃头店后面是一条河。河对面是练成一片的棉花地,宝根早就跑得无影踪了,远远看到棉花地里好像有人走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人,举着枪胡乱打了几枪回去了。
说来也是宝根运道好,从剃头店出来时正巧有只船泊在河塘边,宝根渡船过河,上岸之后,钻进棉花地坑里,一路往东穿过去,跑出两三里地之后才往南跑。宝根听到远处传来的枪声,庆幸自己跑得快,总算保住了性命。不料,回到山上,却狠狠地挨了领导一顿批,这是后话。
过了些日子,三五支队正式派了一个人下山搞侦查。下山来的是个女人,叫赵红,就是几年前在余姚候清门调排陈金木,在他手里骗取良民证,并且让他掉进粪缸池的那个年轻女子。赵红会剃头的手艺,这次她乔装打扮,扮成一个走四方剃头的堕民嫂。她挎了一只盛剃头家生的板篮,篮子的最下层放了一支手枪防身。
这一天赵红来到了河角楚棠剃头店,看见店里生意交关好,好多人等着剃头。她略微踌躇了一下,走了进去,细声慢气地与剃头师傅商量,师傅哎,我远路来的,生意勿好,这些天连吃饭铜钿也赚勿到,我在侬这里帮忙好发啦,我只要白吃饭,工钱随侬打发好哉。
剃头师傅一看,只见赵红一脸菜色,不过细看五官长得很清秀,站在那里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起了恻隐之心,倒也有心帮她一把,就同意她在店里帮工。
赵红拉开架势,手艺非常熟练,那些等着剃头的,先是一副观望的样子,后来看赵红手艺勿错,也一个个坐到她前面的椅子上让她剃头。
赵红一边剃头,一边仔细地听坐在剃头店里的人聊天,在人家的闲话中来获取有用的信息,包括陈金木有多少人马,武器装备情况,如何布防等等。这样几天下来,倒也摸到了不少情况。
这一天,奇勿奇,巧勿巧,剃头店刚开门不久,陈金木一头闯了进来。陈金木见楚棠剃头店来了个青年妇女,也觉得新奇,有心打棚,就一屁股坐在了赵红前面的椅子上,让赵红剃头。
赵红看见陈金木进来,暗自吃了一惊,手底心湿渍渍的,冷汗都冒了出来。看到陈金木坐在椅子上,没多注意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赵红问道,先生,侬要剃光头?
陈金木说,嗯,剃吧。说完,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等赵红剃头。赵红娴熟地拿起剃刀,在刮刀布上来回括了两下,小心地为陈金木剃光头,要知道,剃光头可是个技术活,要剃得光滑,勿伤头皮,没有过硬的手上工夫可不行。好在赵红在四明山经常为战友理发,手上有两把刷子。
理发店的其他客人看见陈金木进来,都鸦雀无声,静得只听见剃刀滑过头皮的声音,唰唰唰,陈金木感到十分惬意,微闭着眼睛,享受着剃刀轻轻滑过头皮的酥麻感。
头剃了一半,陈金木无话找话和赵红搭讪,他半眯着眼睛,问道:剃头嫂嫂,侬这人我怎么看着有些面熟,我们是否在哪里照过面?
听陈金木这样一问,赵红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想,我们当然是照过面的,可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侬已经忘记,没想到侬竟然对我还有印象,看来再呆下去事情要败露。此时勿走,更待何时?!
赵红对陈金木说,先生,我以前好像没碰到过侬,可能我的面相太普通了。哦,侬等一下,我剃刀有点钝了,先去磨一磨。
说完,双手一按陈金木的肩膀,也勿等他答应,就转身拎了板篮走到门外,一出门口,就狂奔而去。
陈金木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耐心等待,谁晓得左等右等,都不见赵红,他等得勿耐烦了,一把扯下剃头布扔在椅子上,走到门外一看,哪里还有赵红的身影?他问,人呢?有人告诉他那人早跑了。
跑了?陈金木一拍脑门,这才记起这个女人就是余姚候清门让他吃苦头的女人,没想到自己会在同一个女人那里上两次当,陈金木嘴都气歪了,也勿管头只剃了半个,就顶着剃了一半的阴阳头回去派手下人追赵红了。
再说赵红,从剃头店跑出来之后,一路朝南狂奔,一口气跑出了几里地,这才放慢了脚步,抬头一看已经来到了应史桥头,谁想到应史桥头有陈金木的两个手下在站岗,她心里一惊,小心地上桥、下桥,不曾想在最后跨下桥脚时绊了一下,这一绊她上身勿稳,“噗”一声跌倒在地,手里的板篮飞出了丈把远,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地,手枪也摔出了篮子。
站岗的两个人本也无聊,见赵红一个青年妇女倒也没啥戒心,看见她走得急,以为家里有急事,也没拦住她盘问。看到赵红跌倒在地,板篮里的东西摔了满地,就站在桥上相好看。
这时赵红着急了,以为站岗的已看到她的手枪,于是一把捡起手枪,拉开保险就朝桥上哨兵开了两枪,站岗的哨兵楞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来,赵红早已经跑出老远,这才晓得这个女人勿简单,竟然是三五支队的探子,就举着枪朝赵红跑的方向开了两枪,赵红早就跑得没影子了。
再说陈金木,这天晚上准备到乌山去一趟。他去乌山干什么?诺,乌山有他切切记在心头的涨发,几户有铜钿人家也勿能放过,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先生葆真师爷,这些人他都要料理一下。前面讲到浒山大尧屋里葆真师爷为涨发乡长说情的时候,金木曾经有句话说过:先生,侬这样下去的话,我手下这帮人连饭都要呒得吃了啊!葆真师爷是个聪明人,他晓得陈金木的脾性,知道陈金木已经勿把他当先生了,所以从浒山回家之后,当夜收拾行李跑到上海去了。解放初期,葆真师爷因为没有命案,尽管是陈金木的先生,却避过了风头,没有受到镇压,保住了性命。这是后话。
三五支队得到陈金木要去乌山的消息,派下来几十个人,从应莫陈、白沙往西的新塘那里直下去,准备半路上偷袭,和陈金木打个遭遇战。这边陈金木带着手下动身出发去乌山,那边三五支队的队伍也在堰基塘跟打下了埋伏,坐等陈金木的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陈金木的队伍上来了,终于进入了三五支队的埋伏圈,三五支队抢先开了枪。陈金木根本没有防备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来,一时也弄勿清楚情况。不过陈金木也勿是好惹的,他枪勿离身,又胆大包天,再加上他的军师黄世鉴是正规军出身,枪林弹雨见得多。所以一听见枪响,立即散开队伍,抄起家伙组织有效还击。一时之间枪声大作,这一夜的枪声多得像过年过节放炮仗。
三五支队本以为偷袭陈金木能占上风,没想到陈金木人多势众,地形熟悉,再加上武器装备精良,三五支队渐渐落了下风。一看苗头勿对,三五支队的领队就带着人马边打边往南撤。陈金木一看三五支队落败,步步紧逼,三五支队节节败退。三五支队一看这样下去也不行,本来是来偷袭的,现在这里离陈金木的老窝勿远,持久下去的话可能要吃亏。于是就派了一支小分队,从堰基周塘桥过西,往五灶江四进屋里,爬过一条小河之后,朝杨家方向射击。陈金木听见杨家方向响起了枪声,以为三五支队派出小部分兵力在牵制他,而大部队捣他老窝去了。于是赶紧命令手下不再追击,毕竟保住老窝要紧。三五支队总算以围魏救赵计解除了危机。
三五支队回到根据地之后,总结下山偷袭陈金木的情况,觉得必须深入敌后,充分摸透情况,才能有效实施打击。但是三五支队的队员绝大部分是山南人,讲话口音很重,而陈金木的防备很严,山南人是难以渗透到敌后做侦查工作的。这件事情被三北自卫大队长朱之光得知了,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庵东人,以靠海为生,叫老魏。当初他卖吐铁的时候,来到了四明山,那一天吐铁卖勿掉,身上也没有钱,又累又饿时,碰到了三五支队。他与三五支队攀生意,说:我用吐铁与你们换碗饭吃吃好发啦?谁知道三五支队的人勿要他的吐铁,说,吃饭勿用吐铁换的,就在这里吃一顿好了。本来老魏有点勿相信,哪有噶好的地方好白吃啊!结果三五支队真的招待他吃了顿蛋炒饭。老魏觉得这顿蛋炒饭太好吃了。他想在三五支队里当个队员倒勿错,还有蛋炒饭吃。所以放下饭碗他就问道,像我这样的人你们要勿要个啦?我想留在这里帮你们做事情。三五支队一看这个人也是贫苦出身,就同意他留下了。老魏就把吐铁担子寄在村长家里,人留在三五支队。据说解放后回自己家里的时候,家里已经为他做过了三周年的祭祀。
朱之光认为老魏就是摸底的最佳人选,他让老魏以卖吐铁作掩护,去打探陈金木的情况。陈金木和他的军师黄世鉴想勿到这次三五支队会派一个庵东人来摸底,庵东人讲话带绍兴口腔,和浒山人勿一样的。老魏连着一个月行来吐铁去白沙杨家,他挑着单子,用蛮声的庵东话沿村叫卖:倷吐铁要勿要啦?吐铁要勿要?
陈金木想勿到就是这个蛮声的庵东人会把他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再说白沙励家弄,有个后生叫阿八,是陈金木的寄拜儿子。阿八这天下午来找陈金木,陈金木看见阿八问道:阿八,侬今朝来有啥个事体啦?
阿八说,寄拜爹哎,侬上次买肉的铜钿还呒算好,我今天是来算肉钿的啦!
陈金木说,咋啦?肉钿我有空的时候会来算个,噶心急做啥啦!婊子的儿子。
白沙励家弄有个杀猪的杏法麻子,与陈金木比较要好。陈金木吃肉是长期向杏法麻子买的,价钱上倒也勿会让杏法吃亏。杏法把猪肉送到陈金木那里,陈金木定期会派人去结算。这两日,杏法心里有点勿大爽快,就派阿八结账来哉。
陈金木听阿八说是来讨肉钿的,心里一股气上来了。他想,婊子的儿子,上次卖给我的半边猪肉已经有气味,我没找他讲闲话,他倒好,总算派人讨账来哉,面情一点也勿存。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主张。板着脸孔说,好,多少钞票啦,账是要结清爽个。
阿八拿着肉钿回去了。
那么这半边猪肉铜钿杏法怎么会上门来讨呢?原来这几日杏法自己没有杀猪,陈金木要买肉,杏法就向隔壁村坊的阿水屠夫那里要了半边猪肉。阿水后来听说这肉是陈金木拿去的,担心自己的肉钿要勿回来,再加上这几天身体也勿舒服,要去看郎中,也确实需要这笔钱,就勿停地问杏法讨钱。杏法也是被他讨得勿耐烦了,就对阿八说,阿八,侬是陈金木的寄拜儿子,想来陈金木勿会为难侬的,侬找侬寄拜爹把上次他欠的肉钿讨回来。阿八就去了陈金木那里。
当天夜里,陈金木带着手下动身去励家弄找杏法。他来到杏法门口,扯着嗓子叫道:杏法,杏法——
杏法的老婆十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一听见陈金木叫门声,就晓得事体要拆烂屙,马上急冲冲地迎上前去说,喔哟,今朝刮的是啥个风啦,金木先生竟然到我屋里。来来,先生,侬快点进屋里坐。边说边把陈金木往家里让。
陈金木说,坐个棺材,侬叫杏法死得出来。
杏法老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先生,杏法今天勿在家,他到外头杀猪去了,今朝夜里恐怕是回勿转来的,先生,找杏法有啥事体啦?
陈金木说,杏法勿在,那么阿八呢?
杏法老婆看到陈金木叫阿八,心里倒松了口气。但是阿八是他家的帮工,她有责任维护阿八。就对陈金木说,先生,阿八是我屋里的小帮工啦,他有啥个地方勿对,侬和我讲,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陈金木说,勿要侬教训了,还是把他叫出来吧!
阿八早就在里面听见陈金木叫他,自恃是陈金木的寄拜儿子,倒也勿怕陈金木把他怎么样,就从屋里走出来问道,寄拜爹,侬来哉啊!侬找我啥个事体啦?
陈金木几个手下看见阿八出来,一拥而上抓住阿八胸襟,拖着他来到龙王桥的桥上,拿起蛮石头,夹头夹脑砸下来,可怜阿八小小年纪因为讨了一回肉钿就丧失了性命。
这件事情了结后,陈金木想,自己手下这么多人,如果没有稳定的财源,这帮人就要养勿起了。他思来想去,觉得最能赚钱的就是开赌场抽头,就和黄世鉴商量准备开赌场。筹划一番之后,陈金木的赌场准备在浒山开业了,他写好请帖送到各地。相公殿阿五店王、老范等一帮空手人都收到了请帖。这帮人常年以赌为生,平常都到对江去嬉赌,赌资相当大。开赌场的老板都喜欢这样的赌客。陈金木想把这帮人请到自己的赌场里去。
再说坎墩的绍正乡长,他家里也新开赌场,巧勿巧,奇勿奇,刚好也把请帖送到了相公殿阿五店王手里。阿五店王收到请帖之后,把一帮赌友召集在家里商讨去哪个赌场玩他个三天三夜。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到坎墩去,有人说到浒山去。
阿五店王说,到浒山陈金木地方的话,只能输勿能赢。如果想在陈金木地方把钞票赚进,性命肯定难保个。
众人一听阿五店王说得有理,于是一致同意去坎墩绍正乡长那里玩一场。
陈金木在浒山开了赌场之后,生意勿是很好,夜饭吃落没多少时间就散场了。那些赌徒其实都知道陈金木的为人,所以很忌惮到他那里去赌,有人为了情面去过一两回之后也就不去了。而绍正乡长那里生意确实非常兴隆,有时候三日三夜都勿散场。
这一天,相公殿有个叫定麻子的人来到了陈金木那里,他看到陈金木开了赌场,就问道,先生,侬啥辰光开赌场个啦?
陈金木说,刚开了呒几日。
定麻子说,那侬这里人怎么那么少啦?
陈金木说,我也奇怪,我开赌场请帖写了木佬佬,对了,侬拉相公殿也送去了几张,这帮人竟然一个也勿来。这帮盗生去哪里了啦?
定麻子说,喔哟,先生,侬勿晓得啊,这帮人在坎墩啊,坎墩的赌场多少兴旺啦,里三层外三层,听说三日三夜勿歇手的啦!
陈金木听说这帮人到了坎墩,却不来他这里捧场,勃然大怒:相公殿这帮盗生,竟然这么看我勿起,好个,弄点生活给他们吃吃。
陈金木马上召集小治老王,稻草人阿谦,呒相米阿高、呒灵魂阿标,忠奇小木匠等几十个人,赶到坎墩绍正乡长那里。没想到,绍正乡长那里赌已经散场。而赌场转移到了忏师阿宝那里,赌资也小了许多。
忏师阿宝和绍正乡长交关要好。忏师阿宝文采相当好,平时绍正乡长的一些文字稿都是他起草的,这次绍正乡长是想挑发他一下,让他弄点油水,赚几块抽头钿。
忏师阿宝看见陈金木带着大批人马赶到,就晓得要闯祸了。只是勿晓得这祸到底要闯到多大。只见陈金木手下把这帮嬉赌的人赶到屋外的道地上,陈金木说,来来来,坎墩的归坎墩的站一排,相公殿的归相公殿站一排。
这些人早就吓得灵魂都出窍了,听陈金木这样一说,抖抖索索地在门口道地站成歪歪扭扭的两排。
小池老王与相公殿的阿五店王有点交情,他知道陈金木的做派,晓得相公殿人要吃亏,就一把拉住阿五店王说,侬坎墩头人夹在相公殿做什么啊?!
阿五店王勿知道里面有蹊跷,还以为小治老王认错了人,他一甩袖子说,我本来就是相公殿人,跑到坎墩人那里算啥啦!
话音刚落,陈金木的两个手下撩起卡宾步枪,对准相公殿那排人“哒哒哒哒”一梭子扫过去,相公殿那排人悉数倒在血泊中,阿五店王后悔也来勿及了。一点数,总共死了九个半。
那么这半个是哪里来的呢?这半个就是忏师阿宝的女儿,她本来在楼上绣花,听得楼下这么热闹,就走下楼梯想来灵灵市面,刚走到楼梯转弯处,一颗子弹从门外射进来,贴着她的大腿根穿过,死倒没有死,还剩一口气。
坎墩死了这么多的相公殿人,绍正乡长人难做哉。毕竟嬉赌的人都是他请来的,现在人死在他的地盘上,他总要给人家出点丧葬之费安慰一下家属。绍正乡长还是讲道理的,尽自己的财力安排后事,尽量做到勿失礼数。
处理完丧事,绍正乡长心里真叫憋屈啊!他派人请来浩传阎罗王,与忏师阿宝一起商量。浩然说,陈金木这个盗生胚,如果让他一直横行下去,那我们苦头还吃得过来啊!要苦头吃出,除非把这个恶棍除掉。
绍正乡长说,好个,这次我们豁出去了,多召集点人马,把各地方有点武艺的人都召集起来,一定要把陈金木除掉。
大家都同意,各自回家分头召集人马约定时间攻打陈金木,相公殿六轮炮主人,胜山杀羊阿贵,庵东宋阿南等都被他们召集了起来。
三五支队下来打探消息的老魏听到民间大批人士要攻打陈金木的消息,马上把信息传递给了三五支队。三五支队也一直在找机会除掉陈金木,听到有这么好的机会,就决定配合民间力量一起攻打陈金木。所以关于攻打陈金木,浒山有句老话:四门守牢,石弹筒为号。
6月5日是绍正乡长和浩传阎罗王约定打陈金木老窝的日子,三五支队也派出大批人马下山来向杨家靠拢。陈金木得知情况,赶紧部署兵力。陈金木有两挺机关枪。他要求两挺机关枪南北摆放,一挺机枪朝北打,控制绍正乡长和浩传阎罗王,一挺机枪朝南打,控制三五支队,这样就把南北两路控制在自己的火力下。果然,在两挺机关枪的扫射下,南北两边来攻打陈金木的人被机枪压得攻不进来,陈金木觉得时机已到,应该扩大战果乘胜追击,先把北路的人马解决掉。他带人冲了出去,谁知道北路有埋伏,看见陈金木的手下从杨家杀出来,相公殿人的一个六轮炮打过来,炸死了陈金木的两个兵。陈金木一看,情况勿对,自己的机枪竟然勿及石弹筒的火炮,于是赶紧往南撤。谁知道就在陈金木往北追击的时候,三五支队从浒山攻下来,已经到了楼家,断了陈金木南撤的路,陈金木马上转向往东北方向突围,谁知道胜山浩传阎罗王部署杀羊阿贵守着东北角,看见陈金木的散兵,胜山上面枪声响起。四面夹攻,陈金木无法突围,他赶紧下命令疏散手下的兵力,让他们逃命。自己带了小治老王和稻草人阿谦三个人一起跑。他们从杨家过来,本想留守老窝,但是一看手下人马跑得精光,留守老窝无疑是等死。就继续往南跑,跑到应莫陈,应莫陈有个教堂,教堂后边有一座桥,陈金木让小治老王和稻草人阿谦走另外的路,自己走进桥里头。谁知道走进去之后,却发现只有进来一座桥,三面都是河,要往南过河,必须从河里淌过去,陈金木想带着东洋木壳过河,万一河水没过头顶枪进水成问题的,他只好坐在河塘边另想办法。
陈金木坐在河塘边喘气,身后传来的激烈枪声震得他心惊肉跳。自从他扯起大旗当了土匪后,还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过。以前,他陈金木只要跺跺脚,三北一带的地皮都要抖两抖。而杨家是他苦心经营的老窝,手下有那么多的喽啰,他原以为自己的势力很强大,没想到这么不堪一击,轻轻松松地就被打成一盘散沙。
正在陈金木坐在河塘沿喘气的时候,刚巧来了个放牛小顽在放牛,陈金木看到放牛小顽大喜过望,他说自己先游到对河去,再让放牛小顽把东洋木壳掼到河对岸去。放牛小玩看到陈金木带着枪,吓得别别抖,听陈金木要他把枪掼过去,就带着哭音说,伯伯,我人小力气小,枪我掼勿过去。
陈金木一看,确实有点为难,万一枪掼到河里防身的武器就一样也没有了。他就让放牛小顽孩骑在牛背上过河去,手里拿着他的枪,他自己跟在牛后边游过了河,一爬上岸,就一把夺过枪再往南逃。
陈金木跑到前面村子,才发现自己衣裳还是湿的,就赶紧找了户人家换了衣裳继续往南跑。一路上跑跑停停,躲躲藏藏,自己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天暗了下去,夜幕降临了。平日里这个时候正是陈金木喝酒吃肉的时候,现在他却像一条丧家之犬游走在旷野里,又累又饿,他拖着两条僵硬的腿,走进了一间看瓜人住的破草舍里。
1945年6月6日早上,陈金木从睡梦中醒来,一夜躺在草舍里,使他感到全身乏力。揉了揉发涩的双眼,一个激灵,一摸身边,那支枪还在,他舒了口气,把那支二十响驳壳紧紧握在手里,这才稍稍放了点心。这时候肚子却不争气地叽叽咕咕响起来,他想要是能逃进山里就安全了许多。这时候的他如同一只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惊肉跳。
陈金木头上遮着破凉帽,装扮成农民模样,继续仓皇南逃。就在龙南乡东畈境内,陈金木远远看见走来两个年轻人,他慌忙跑进稻田里,趴着身子装作耘田。谁知道来人越来越近,还背着枪。陈金木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就拔出手枪扣动了二十响快机向两人射击。那两人是天香桥村的三五支队成员,一个叫做胡光元,一个叫做胡初宏,两人听见枪声,当即举起枪一齐开火,将陈金木击毙于稻田之中。
一代杀人恶魔,终于恶贯满盈获得应有的下场。
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祸福无门,惟人自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