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埋”前的活埋--一起案件引发最多的猜想

 

       58岁的邓友林一直认为侄子邓冬武系他杀，而非过失被活埋。5月13日，在陕西三原县，这位当过3年侦察兵的男子陈述着他的理由。

       2012年7月26日晚，邓冬武和朋友崔旺等人到邻村和别人打架后，身中刀伤失踪。第三天，邓冬武的尸体在邻村一处废弃的窑洞内被挖掘出来。法医认为是“符合被土掩埋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当地警方认为，当晚约9时打完架后，邓冬武进入窑洞，次日早上9时工人恰好在填埋窑洞时，过失将邓冬武活埋。

       但结案后，一位律师查看卷宗时却发现，死者胃内有500ml半消化内容物。法医学有个共识：人最后一餐6小时后，胃内的内容物将彻底排空。 因此，这位律师推测，邓冬武当晚最晚8时吃完饭，他可能在当晚11时已被活埋。

       所以，邓友林坚持认为，侄子在被警方认定的“过失活埋”前已经被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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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岁的邓冬武，死因成谜）

            邻居叫出去送人 再也没回来

 

       邓冬武家在三原县新兴镇秦家村，这是一处偏僻的农村，但和铜川市耀州区仅一步之遥。

       如今，每次听别人说儿子的事情， 邓冬武的母亲崔宁果就抹眼泪。邓冬武的爷爷有时候也插几句话，但很快就被大家制止住了。邓冬武的死亡，让全家人的精神都处在了恍恍惚惚之中。

       2012年7月26日下午约5时，邓冬武在家帮忙盖房。邻居崔旺来到家里，想让邓冬武帮忙送个人到街道上。两人又是同学又是邻居，二话没说，邓冬武推出摩托就向外走。

       因为家里忙，44岁的邓军本来不想让儿子去，但没能制止住。“家里距街道只有2公里，他几分钟就能回来”，2013年5月13日，邓军给本报记者讲述儿子此前的情况。

       当天，崔旺和邓冬武各骑一辆摩托车，分别载着俩人的好朋友畅某和崔旺的女性朋友王某，向街道驶去。他们想将送到街道后，让这个女孩坐公交车回铜川市耀州区家里。

       邓军后来推测，当时可能街道上没有公交车，于是他们就骑摩托直奔女孩家了。

       19岁女孩王某记得，当天到她家附近时已是下午6时，“他们在街道上一家饭馆点了几个菜，喝了六七瓶啤酒，我买的单”。 饭后，她就回家了。

       随后，邓冬武3人就骑摩托返回。在途径铜川市耀州区小丘镇中原村徐晨晨家门口时，看见刘红（化名）和徐晨晨等人聊天，其中大部分都是同学。于是崔旺就给刘红打电话，刘红拒接后又将电话关机。随后，崔旺、邓冬武等3人就来到徐晨晨家门口。

       刘红回忆，她和徐晨晨等人都是一个村的好朋友，她也是偶然认识邻村崔旺等人的，感觉崔旺这些人不太好，就不想和他们来往了。

 

             被砍伤后 19岁男孩离奇失踪

 

       “不知道啥原因，就突然打起来了”，2013年5月15日，曾在徐晨晨所在村小学当过保安的乔凯回忆。

       当晚8时许，天快黑了，但还能看清楚人，乔凯途经徐晨晨家门口，看到徐晨晨和几个同学闲聊，于是也过去和大家聊了起来。乔凯本来和这几个人并不认识，但和徐晨晨很是熟悉。

       据其讲，当时，其中一个男孩和刘红说得不太好，后来，崔旺和邓冬武就过来了。他后来才知道，这个男孩是崔等二人的同学。

       随后可怕的一幕就发生了，邓冬武拿起砖块砸向刘红，但没砸上。崔旺拿起砖块就砸到躺在摩托车上聊天的王龙龙头上，还没搞清楚什么事的王龙龙捂着留血的头就摔倒在摩托车下面。躺在另外一个摩托车上闲聊的徐晨晨赶紧下来劝架，没想到头上也被砸了一砖。

       崔旺拿砖块接着砸徐晨晨时，徐晨晨用手一挡，手上立即鲜血直流。最后，徐晨晨被打倒在院门里面紧挨着的厨房门口。

       5月15日，徐晨晨提起当初打架的一幕，依然和乔凯一样感到“莫名其妙”。

       徐晨晨说，他被打急了，从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就出来了。朝着邓冬武的背部就是两刀。“我清楚的记得，两刀全部砍在他的背部”。

       徐晨晨准备再次砍人时，手中的刀被崔旺的砖块砸掉了。

       在一旁的乔凯头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被砸了一砖。看到情况不对，乔凯和徐晨晨就向村东头撒腿就跑。邓冬武和崔旺在后面追赶着。

       后来经过本报记者多处求证，这个时间大约是在晚上约9时。

       19岁的邓冬武也就是从这儿跑出后， 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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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冬武的母亲从此痛失爱子）

              对地形不熟悉，跑散了

 

       当晚11时许，崔旺的父亲崔致斌突然来敲邓冬武家门，说两个孩子在中原村和别人打架了，赶紧去看看。

       到了徐晨晨家，邓冬武母亲崔宁果这才知道，儿子在打完架后失踪了。他们立即沿着当时邓冬武最后离去的方向去找，当时，还在村东面遇到了铜川市公安局耀州分局小丘派出所所长薛宝利，他们也在寻找邓冬武。

       夜幕下，崔宁果一遍遍喊着儿子的名字。她甚至想过，儿子是不是害怕警察和外人抓他，躲着不敢出来。

       但整个晚上，没有邓冬武的任何消息。

       由徐晨晨家门口向东走大约110米就是土崖，路面距土崖下方约3米。土崖下面，就是当地一些废弃窑洞的窑顶。

       2012年7月27日早上约9时，由当地土地局组织的废弃窑洞复耕项目进行最后的工作。这里最后4家废弃窑洞，被挖掘机夷为平地。

       那天中午，邓家不断增加寻找人员的数量，由于邓冬武受伤，方圆10公里的诊所、医院也成了他们搜寻的目标。当时，邓家人还碰到了前一天和邓冬武一起从家走的崔旺等人，崔宁果第一句话就是，“我儿子和你们一起出去的，你们回来了，他人去哪了”。

       但他们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对此地形都不熟悉，跑散了。

       随后，邓冬武的家人再次前往徐晨晨家。当时，徐晨晨母亲柴雪绒刚好从土崖下回来。她说，儿子也失踪了，她去土崖下找儿子去了。

       此时，大家才看到徐晨晨家门口的血迹。随后大家又在土崖下也就是窑洞顶部陆续发现了血迹。

       当时，几个工人正开着挖掘机推窑洞，只剩下了最后一孔。邓军突然预感到了什么，撒腿就跑进最后这孔窑洞去看，这种窑洞就像是嵌入地下的小四合院一样，从一个窑洞口进去，里面就是院子，院子四周又有多处窑洞。但在这里，邓军最终还是没有发现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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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冬武尸体挖掘现场）

             被找到时，他头向窑洞外脚朝里

 

       2012年7月28日上午，邓冬武的家人再次到小丘派出所求救。当日中午，警方带着警犬开始搜索邓冬武的下落。

        警察拿出邓冬武的鞋子，让警犬嗅了嗅后，警犬开始从徐晨晨家门口寻找邓冬武的踪迹。

        但警犬还是找不到邓冬武的线索。但邓冬武的亲属在已经填埋的窑洞顶上，发现一颗野草下面有血迹，“由于时间较长，血的颜色已经接近土的颜色了”，随后在此处又发现大量血迹。 窑顶向下就是前一天刚被填埋的废弃窑洞。  从窑顶下到窑洞口，被填埋的窑洞周围仍然有血迹。

        邓家人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警犬、 挖掘机再次被调了过来，大批警察也赶到了现场。

        2012年7月28日晚上约9时 ，距邓冬武失踪整整48个小时，警察开始挖掘已经填埋的窑洞。

        挖掘机司机郭礼军有点害怕，因为这4家废弃窑洞就是他在前一天上午约9时，用挖掘机填埋的。郭礼军称，当时填埋窑洞时，他还专门下来检查过，窑洞内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呢？

       邓家人给记者提供了一份录音，郭礼军曾这样描述，“不要说下面躺着一个人，就是卧着一只鸡，我都能看到”。

       挖掘机每挖掘到一定深度，警犬就被放下去捕捉气息。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警犬第4次下去的时候，突然表现的非常兴奋。

       在挖掘机这次刨完后，“我就看到下面的孩子，慢，慢，慢……”，邓家人大叫着。郭礼军撇下挖掘机撒腿就跑。 经过商量，警察同意由死者家属来挖掘尸体。

       邓家人看到，邓冬武是趴在地下的。左胳膊垫在头下，右胳膊向前略伸着，似乎在向外爬，或者是一种求生状。紧身的裤子，一条裤腿向上不规范的挽起。身子下面有白色地膜以及青草。邓家人还发现，孩子的头向窑洞外，脚朝里。

 

             系列嫌疑人被刑拘后又获释

 

       2012年7月29日，西安交通大学法医学司法鉴定中心受铜川市公安局耀州分局的委托，现场对死者进行尸检。

       法医看到，邓冬武的左背部一处8厘米长的刀伤，其中5厘米长的刀伤属于穿透伤，直达胸腔；左颞部（左耳后）表面是15厘米长的伤口，颅骨上有8厘米长的砍痕。右肱骨中段（俗称右上臂）粉碎性骨折。上诉损伤虽未伤及重要脏器，但其可致剧烈疼痛、失血等，使死者生前丧失自救能力，在死亡过程中起辅助作用。

        法医在对胃、肠检查发现，胃内有500ml半消化的内容物；肠腔有少量黄色糊状内容……

        法医最后鉴定结论是：邓冬武符合被土掩埋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法医病理学》记载，凡因机械性外力（或称暴力）的作用，使鼻孔、口腔同时被阻闭，或呼吸道被压闭，或胸腹部受挤压导致呼吸障碍、全身缺氧，特别是脑缺氧和二氧化碳潴留者称为机械性窒息。

       2012年7月28日，外逃的徐晨晨投案后，被警方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刑事拘留。当年9月4日被逮捕。2013年4月19日，铜川市耀州区检察院作出决定，认为徐晨晨遇到邓冬武的不法侵害后实施防卫，构成正当防卫，不应追究刑事责任。

       警方还对窑洞进行土地复垦的现场负责人王志平和挖掘机司机郭礼军进行了刑事拘留，涉案罪名是过失致人死亡。2012年9月26日，耀州区检察院决定对二人不予逮捕，后转为取保候审。

       2013年4月19日，检察机关决定对王志平和郭礼军决定不起诉。检察机关认为，“王志平和郭礼军在进行土地复垦施工中，曾经对地窖进行了必要的查看，尽到了注意义务”。其填埋废弃窑洞导致邓冬武死亡的行为属意外事件。

       而崔旺因涉嫌寻衅滋事被一直羁押。

 

           胃“内容物”成案件一大疑点

 

       2013年5月初，陕西法正平安律师事务所律师屈建国对此案首先提出质疑。

       屈建国和一位老刑警在交流此案时得到启示，胃里面的内容物一般6小时就会排空，而邓冬武胃内还有大量半消化的内容物就意味着邓冬武的死亡时间不是公安描述的次日早上9时被掩埋死亡的，而是在此前当晚11时左右，邓冬武就可能已经死亡。

       陕西省检察院退休法医、主任法医师吴翔晓认为，从尸检报告来看，如果邓冬武是当晚8时吃完饭，那么他在次日凌晨2时胃内应该排空。半消化物也就意味着他是在饭后约3、4个小时死亡的。

       吴翔晓同时认为，即便当时人是在昏迷或者休克状态，以及酒后或者进食的是难以消化的油腻物品或肉类，但是胃排空的时间只是略有影响，而不是差距那么大。

       吴翔晓从事30多年法医，参与过陕西许多起疑难杂案的法医解剖。他说在所有尸斑、温度等等推断死亡时间上，胃内容物是最准确的一个。“当然，这个推断还要和其它证据印证”。

       5月26日，记者采访到了最高人民检察技术信息研究中心副主任王雪梅。王雪梅代表检察机关参加了近百例重特大疑难案件的法医学检验鉴定工作，她在查看了记者提供的邓冬武的司法鉴定意见书后认为，一般教材上提到的内容物排空问题，大约也就是6小时内排空，但是也不排除特殊情况。

       王雪梅说她自己曾经参与了一起案件，死者是在饭后16小时死亡的，但是胃内的内容物还能分辨的很清楚。比如米粒、猪肝都能看到。“但这仅仅是个罕见的个案”。

       王雪梅还认为，因为邓冬武口腔、鼻腔和呼吸道内没有见到土壤等异物，所以被土掩埋导致的机械性窒息证据不充分。从其它器官来看，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的可能性也不大。

       西安一位39岁的刑警大队长说，在基层办案中，胃内容物6小时排空这个常识被大量使用。另外一位从事30年军医的女士李某认为，不管休克或昏迷，对肠胃消化的影响不是很大。

      对此，本报记者采访了办理此案的铜川市公安局耀州分局刑警大队长穆耀进以及主办此案的刑警中队长张春林，他们称对于内容物的问题表示不懂。

       陕西许小平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松岩曾经代理邓冬武的案件，他称没有注意到胃内容物的问题， 对此他表示不懂，认为这是法医的事情。 对此他没有提出过质疑。

      屈建国称，业界在刑事案件中将司法鉴定视为证据之王，但本案司法鉴定书出现的疑点还需进一步证实。“尸体不但会说话，而且说的是真话”。

 

              更多的疑点：邓冬武是如何进入窑洞的？

 

       5月13日到5月17日，华商报记者尽可能的对案件中的当事人以及目击证人进行采访。

       徐晨晨刚被放出来不到一个月。这个在当地许多人眼中被看做乖娃的男孩子，回忆起当初的一幕。

       当晚打架后看到邓冬武在追赶他，他撒腿就跑。他并没有直接跑到村东头，因为他知道村东头是土崖，而是从村子北面一个小巷子逃走，绕了一圈跑到了奶奶家。

       奶奶席玉梅也说，当晚9时许，正在洗脚的她突然看到满头是血的孙子跑了进来，把她吓了一跳。

       随后，乔凯也赶了过来。他看到徐晨晨坐着一位朋友的摩托车离去。徐晨晨则说，他和王龙龙一起去了附近的耀州区小丘镇移村第二卫生室。

       王龙龙说，由于伤情太重，医生称没办法处理，建议他们去大医院。随后王龙龙的朋友租来一辆车，将他们送到铜川新区一家医院、铜川矿务局医院最后到耀州区医院。天快亮时，俩人乘车去了西安。

       徐晨晨说，离开铜川前，他将电话卡卸下来扔了。“不对，是我取下电话卡放在衣服兜里给丢了”，徐晨晨突然改口。并提醒记者将后面的话记到本子上。

       徐晨晨给警方笔录中称，从打架到后来投案此段时间内，一直没有见到母亲柴雪绒。但记者调查中却发现，徐晨晨和其母亲都在给警察说谎。当晚是柴雪绒陪着儿子和王龙龙去移村第二卫生室看病的。

       移村第二卫生室大夫王小宁回忆，当晚约11时，听到外面柴雪绒在叫门，开门后柴雪绒带着两个男孩子，一个是手指和头部有伤，另外一个是耳根受伤，“一看都知道是打架的，柴雪绒却称是交通事故”。

       因为伤情确实太重，王小宁劝他们去其他医院看病。记者拿出柴雪绒的照片，王小宁一眼就辨认出来了。“大半夜的，要不是熟人敲门我都不会开门的”，王小宁说。

       对此，耀州区公安局刑警大队办案人员承认，他们没有去过这家诊所，也没有发现当晚徐晨晨母子曾经在一起。

       徐晨晨给本报记者信誓旦旦的说，他曾经两刀都砍在邓冬武的背部，但是法医鉴定认定，一刀在背部，一刀在头部。华商报记者注意到，警方在向媒体以及给检察机关的材料上，有意识的淡化两刀的位置，材料上出现的都是“……邓冬武背部等处砍了数刀”。

       采访中记者发现，耀州区检察院和公安部门，都不能解释邓冬武是如何进入窑洞的，“公安于是将此处直接跳过去”，一位办案人员透露。

       对于是否打印过徐晨晨的手机通讯记录一事，耀州公安刑警大队大队长穆耀进和中队长张春林迟疑了一会说，曾经调取过，后来没有附到卷宗里面。随后销毁了。

       邓冬武的家属一直怀疑，邓冬武在掉下土崖后，导致右臂骨折。随后在此可能又与其他人发生厮打，最后邓冬武被打昏倒地后，被人误以为死亡，埋入第二天被推埋的废弃窑洞里面了。

       邓冬武的家属推测不是没有根据，因为在土崖下的窑顶一南一北，分别出现了邓冬武和徐晨晨的血迹，而南北之间的地面已因复垦而破坏，这些血迹有理由相信是二人相同或相近时间形成 。      

5月27日，屈建国作为邓冬武家属的代理人，已经对上述疑点对铜川市检察院提出重新立案侦查的申请。

       目前，铜川市检察院已经调取了案卷，对案件进行审查。铜川市耀州区检察院副检察长李阳说，此案最后这样定性，是经过检委会研究决定的。如果铜川市检察院在审查中发现疑点和问题，他们可以直接改变我们的决定。

       这些20岁左右的农村青少年，除过高中生刘红外，都已经辍学在家或在外打工。他们没有知识，没有技术。“闲来生事”这句农村俗语淋漓尽致的体现在他们身上。疑案有待警方最后定性，而他们人生的方向谁又来给他们指点呢？（敬请关注@律师屈建国 微博也请关注此案最新进展。关注今天华商报的深度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