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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人知心

(2014-12-01 10:3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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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四天后的下午,爷爷回来了,不似先前从少室山回来时那么步履轻快,笑声爽朗。我以为爷爷累了,上赶着要给他按几个穴解解乏。爷爷黯然道:“珠儿,我乏了,想自己歇会儿。”

傍晚时分,爷爷叫我跟大师兄去药圃里看看。回来时,天已擦黑,却不见宁嫂起火。

我看宁嫂独自坐在院里的椿树下,上前关心道:“宁嫂,你不舒服吗?”

宁嫂并不抬头,说:“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我忙着做了晚饭。用过以后,大师兄对我说:“珠儿,你去看一下宁嫂吧,她好像不太对。”

我也觉得她有点不开心,便问大师兄:“白天没什么事吧?”

他摇摇头说:“早上好着呢,我还让她帮我缝了衣服。宁嫂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有什么立刻就会说出来,心里没什么挂碍的。”

我去看宁嫂时,她仍说是头晕,睡一下便好了。

 

半夜里,睡梦中听到院子里有人低呼一声:“快来人!”还以为是做梦,接着就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我忙披衣出去,只见大师兄用力抱住宁嫂的双腿,爷爷正吃力地往一张矮几上爬,而宁嫂,头低垂着,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来不及细想,我回身摸来剪刀,飞速递给爷爷。三人手忙脚乱地把宁嫂抬到榻上,盖了被子。

爷爷用力在宁嫂胸前按了几下,大师兄则慌乱地在宁嫂手臂、大腿上掐按着。大概过了半顿饭的功夫,只见宁嫂长舒一口气,“哇”地哭出了声。

爷爷跌坐在地上,长叹一声道:“孩子,你这是何苦啊!”

“我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宁嫂抽噎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大师兄拉了我出来,说:“赶紧去煮点粥来。”

我顾不得说话,慌忙出去,心里不解,宁嫂也不是那沉闷的人,究竟什么事情想不开,竟然不想活了。

我端着粥正要进去,被站在门口的大师兄叫住:“珠儿,等一下。”不想爷爷在里面说:“玉成,让她端进来吧。”

宁嫂并不想吃什么,爷爷站在一边,眼里含着泪道:“算了!”转身对大师兄说:“玉成,你留下照顾宁嫂,珠儿跟我来。”

 

我跟在爷爷身后,明白有些事情或许是我不知道的。

“珠儿,你知道宁嫂为什么想不开吗?”爷爷看着我,并不等我说话,垂泪道:“是因为你爹。”

“我爹?爹有消息了?”我猛然明白,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爹……回不来了。”爷爷哽咽道:“我这次去少室山,见到你叔祖的一个道友。他从西边来,说起延熹三年的战事。那批官军没过汉中,就中了羌人的埋伏,死伤惨重。后来,被围的军士中又出现了疫情,所有人等上吐下泻,既没粮食,又没药材……几无一人生还啊!”

“爹不是军医吗?就算救不了别人,自个的命也保不住吗?”我知道自己问得很傻,可就是不甘心。

“我也曾这么想,希望他能捡条命回来。这么多年来,我知道凶多吉少,可没得着准信,总抱着那么一丁点儿希望,如今这点希望也没了……巧的是,你叔祖那位道友碰到了一个杀出重围的士卒,那士卒说,军中有个涅阳来的先生,临终前让人去找自己的爹,说他爹曾当过太医……”爷爷的眼里没有眼泪,却满是血丝。

爹对我来说似乎已很遥远,这么多年近乎淡忘,可那毕竟是我的亲人,我的心里还是很难过的。我不明白的是,宁嫂为什么比我还伤心。

“宁嫂……”我的问题还没出口,就后悔了。

爷爷声音嘶哑着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告诉你,也不知怎么跟你说。宁嫂是在你娘去世后来家里的。早些年,你太小,你爹怕你受委屈,一直不肯再娶。后来我见她对你爹有意,虽年龄差了不少,可性情尚好,又待你如己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的夫君在战乱中去了,她并没真正嫁过人,可跟人家有过婚约。有了婚约就算改嫁。你不知道,如今不比前朝,‘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宁嫂这是犯着忌啊!原本以为他们就这么守一辈子……也好,咱们这种人家,名节根本就是虚的,没想到却耽误了她一辈子……”

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一直呼之为“嫂”的人,竟是我爹中意又不能给名分的人。这是何等的阴差阳错!我、我们每次叫她“宁嫂”时,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你为何要告诉她呢?为何不给她留个念想呢?”我为自己从此没有了爹而哭,更为宁嫂而泣。

“我原不想告诉她的。可她是个聪明人,我今天从山上回来,必是带了样。她问了我一次,我没说,问第二次时,我就知道瞒不住了。本以为哭一场也就算了,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这般刚烈。幸好我留着心,否则又是一条人命啊!”爷爷双眼紧闭,嘴角颤抖着,让我心中一阵慌乱。

“珠儿,我没事,你去看看宁嫂吧。”爷爷说。

来到宁嫂面前,我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在她身旁跪下,磕了个头。起身时,见她缓缓扭开头去,已是泪流满面。

大师兄始终站在院子里,我拿了件爷爷的衣服,帮他披在肩上说:“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他转过身,低头看着我,叮嘱道:“明天,什么都别说!”

顿时,我觉得肩上沉重了很多,似已不能承受。面对眼前宽阔的肩膀,真想靠上去歇歇。

天边开始泛白,已经是今天了。

 

宁嫂病了多日。这些天,整个家基本都是我来操持,我竟一点都不觉得吃力。

爷爷憔悴了不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辛酸,不是我能完全理解的。我能做的,只是留心爷爷的饮食、衣物,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大师兄本就话不多,二师兄和小卫子见我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虽不曾问起,也处处加着小心。

我有时会想,自己的伤痛,有这么多人默默分担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可宁嫂呢,她在这个家里到底算什么?她的伤痛,甚至不能放到明处。接下来的日子,她是否能坦然面对?

 

这天傍晚,二师兄悄悄问我:“到底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吗?”

我暗自咬牙,不能告诉他。他已知道了书的事,如果他知道爹确实回不来了,又会怎样对我?转念一想,他一直对我忽冷忽热的,或许根本就不关心,眼下不过是做做样子的。真是那样,告诉他又能怎样?

“你不想说就算了,如果能做什么,我尽力就是。”他见我半晌未回答,竟转身走了。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心里有无限委屈,却咬紧牙关,硬是把眼里的泪咽了回去。

 

宁嫂终于又干活了。

这天一早,我立在宁嫂身后,见她上身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夹衣,后襟仿佛在风中摆动,不免心下凄然:她瘦了一大圈。

午后,一切收拾停当了,她叫住我道:“珠儿,你来一下。”

我知道她有话要对我说,心里不住地盘算,该不会是又想不开,有什么要交代吧。

“珠儿,爷爷应该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她面色平静,仍称呼爷爷为“爷爷”,且一开始就让我大感意外。“我当日是有心随你爹去了,可你们救了我,那是你们心疼我。你知道吗?我昨晚梦到你爹了?”

我再一次意外,她竟然会跟我说这些。

“他在梦里跟我说,他先走一步,可还有老父、幼女放心不下,需要我帮他照料。我答应他了。”她微蹙了下眉说:“其实,我根本不是你爹的人。”

我不太懂这句话,可又不忍打断她,只听她絮絮说道:“我是中意你爹,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以再娶,我却断无再嫁之理。那次你跟我说卓文君跟了司马相如,我是动过心,可我毕竟不是卓文君。在我心里,他能真心待我,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娶嫁之事,是由不得自己的。我能帮他照料好你和爷爷,也算对得起他了。”

这是何等的痴心,我心恻然,不由眼睛发酸,说:“爹定会感激你的。”从那晚以来,我对她没有称呼。“宁嫂”,我是叫不出口了,其他的,又不敢叫。

“说什么感激,那就疏远了!”她接着说:“我虽不是你的亲娘,可自小看着你长大,已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有件事还是希望早点告诉你。”

我愣了一下,问:“什么?”

“你曾问我,爷爷是否有一本叫什么药录的书,我说没有,其实我是不想早一点告诉你。你爹临走曾对我说过,爷爷手上有一本书,但并没说什么名字。他嘱咐我,万一爷爷哪天不好了,一定要问清书的下落,务必帮你收好。你虽不是男子,可到底是张家的血脉,将来还可以传给下一代。”

我顿有一种不祥之感,她不是说不会再做傻事了吗,怎么急着要告诉我这些。

她似乎看明白了我的心意,苦笑道:“之所以急着告诉你,是要你自己留心,不管跟谁,都不能说有这样一本书。一旦有人惦记上,只怕会更复杂。”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希望你嫁给真正对你好的人,而不是为了那本书的人。”

我长舒一口气,她的心思怎么和爷爷如出一辙。此刻,在我内心深处,愿意视她如母。

 

很快就是霜降了。采菊花,要选择晴天,可这几日天连续阴着,人心里都昏沉沉的。爷爷纵使伤心,仍撑着安排该打理的事务。

天好不容易打起了笑脸,小卫子一早便催促着:“爷爷,药圃里的菊花该采了,今年结得多,要不让珠儿也去吧,好多个人手。”

没等爷爷开口,大师兄抢先说:“她怎么能去,你没见她这些天没精神,人都有些瘦了呢!”

“又不是什么重活,再说了,出去刚好散散心,没什么不好的。”小卫子满怀希望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听听我的意思。

大师兄看都没看我,拧着头粗声道:“那也不能去!这外面的活计,总不能指望她去打理吧。爷爷要你做什么?”

小卫子冷笑道:“去不去是她的事,用得着你那么上心吗?”

大师兄还要说什么,爷爷低声喝道:“都别说了!”

我呆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我终究没有去。

傍晚时,小卫子仍黑着脸,我叫住他道:“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他看了看我,说:“那你为何没去?真当我是要你干活吗?这些天,眼瞅着你气色不好,你又不说为什么,只想让你去透透气,散散心,可他却这么不讲理。”

“他那牛脾气一时上来,说话是有些难听,可你又何必较真,算了。”我懂他的意思,忙着劝道。

“是算了,可我不服他。自以为你戴了他的耳铛,就该听他的了?别以为我怕他那貌忠似奸的样子。”

我诧异地看着他,脱口而出道:“那你以为我戴了你的手钏,就该听你的吗?”

他顿时呆住,缓了神色道:“我没那意思。我只记得那天你说过针药不分。而且你——”他若有所思,叹了口气道:“算了。”

我说过这话吗?自己竟不记得了。

 

这天夜里,我第二次睡不着。

他们的争执,都是因为我。争执的原因,真的只有去与不去那么简单吗?平常人家的女子,除了浆洗、织染,都是要跟着夫君、父兄劳作的。托他们的福,田间药圃的辛劳,我很少经历。

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不,是因我的终身未定而起。如果这件事能早日定下来,会不会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呢?今天的事,爷爷都看在眼里,他会怎么想?

大师兄和小卫子的心思都很明显。眼下看来,我应允了哪一个,另一个都会不高兴,而且我相信,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书的事,他们根本不知道。

二师兄,除了爷爷手上的书,他可曾真正在意过我?为什么他每次帮我做点小事,我竟接连几天都念念不忘?

心里想着,手不由地伸到床褥间,摸到了那个绢袋。清冷的月光下,我一颗一颗地捻着。家里不是没有丁香,可这绢袋里的鸡舌香,为什么我却独独视若珍宝?一颗,两颗……一共有十六颗。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的脸上微微发热,心情似也好了一些。

以后的两天,大师兄和小卫子都很少和我搭话,彼此也很小心,言语间似有刻意的谦让。爷爷神态自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闲来无事,拿起《郑风》随手翻翻,我不由暗笑。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思我,岂无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

……

古代的女子竟如此旷达,哪似我这般瞻前顾后。不,她之所以这么大胆,想必他们是两厢情愿,很看重彼此的。子不思我,岂无他人?或许那个女子本身已是取悦者众,才敢说出这样痛快淋漓的话来。

 

“在干什么?”不知何时,二师兄走过来。

“子不思我,岂无他人?”这话一出口,我便知自己失了分寸,忙掩饰道:“《郑风》里的民情竟比当今开通。”

他看了看我眼前的书简,道:“诗文而已,当不得真的。”

“为何当不得真?古人远矣,他们的境况你我是不知道的,可《尚书》里说‘诗言志,歌咏言’,你这自幼饱学之人倒不相信了?”我戏谑道。

“不是不相信,是自己身边的事物与古人相去甚远,感念一番也就罢了。该做的事、该上的心,可远不止这些!”他似乎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子不思我,岂无他人,这就是我身边之事,正是我要上心的!”面对他的愚钝,我既恨又气,索性提高了声调说。

他看了我片刻,轻叹一声说:“你的事,自有爷爷做主,我是无能为力的。”

我顿时愕然,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我不能在他面前示弱,于是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接连几日,竟都没见他。

我虽难过,可心里倒有些清朗了。他说的没错,我的事,最终是要爷爷做主的,或许,我本就是庸人自扰。并且,我相信,不管爷爷最终会选择谁,那个人都会对我好的。

节选自《医路有你》(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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