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屠户的嘴巴子

看到过打嘴巴子的，也曾经尝到过挨嘴巴子的滋味，看到的忘记了它的过程，挨过的几十年过去了，自然也就丝毫没有了初时那种感觉。倒是胡屠户的嘴巴子想起来耐人寻味，因为它是写在书里，让人铭记难忘。

范进从二十多岁时应考，考了二十多次，到了五十多岁，仍然还是个“童生”。幸亏后来碰上个识货的“广东学道”周进，取过范进试卷来看，接连看了三遍，不觉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一连看两遍都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试官，糊涂的不知屈煞了多少美才！”忙取出笔来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填了第一名。

范进考了二十余次，方才考取了这样优异成绩，当然不肯放过，又因是“乡试”之年，这些秀才们相约着去赶赴乡试。范进因没有盘费，硬着头皮去找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唾液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说范进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如今就痴心想做起老爷来，这些做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的那些老爷，都是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象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已照照。一顿夹七夹八把范进骂得摸门不着，因不甘心，和几个同案商议，只是瞒了丈人，到城里去乡试。回到家来，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偏赶上范进时来运转，这次乡试，高中广东乡试第十名亚元。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一拍大喜过望，往后一跤跌倒，牙关紧咬，不省人事，连范进的娘都慌了，忙将几口开水顺嘴灌了下去。醒来之后的范进已是疯了，笑着不由分说，往外就跑，头发散乱，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脏水，原来是摔倒在水塘子里了。

众人见状一时没了主意，内中一个有见识的报案说道：“他这是欢喜过劲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找个平日他最怕的人来打他一个嘴巴子，并说，这是哄他的，他只要心中一害怕，把痰吐出来，就明白了。众人齐声叫道主意好，并且还想起范进平时最怕的一个人，这人就是范进的丈人胡屠户。

于是内中一个人飞奔去迎，走到半路，正遇上胡屠户，后面跟着一个烧汤的二汉，手里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正来贺喜。等大伙把主意与他一说，谁知胡屠户却作起难来说：“范进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打了天上的星宿，闫王爷就会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邻居中有一个尖酸的人刻薄道：“胡老爹，你整日的杀猪营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闫王爷也不知让判官在薄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就是再添上这一百铁棍，打什么要紧？况且如果治好了女婿的病，闫王叙功，说不定还可把你从十八层提到十七层上来。”

胡屠户被众人一抬一摔，连喝两大碗酒，壮一壮胆，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卷一卷油晃晃的衣袖，到了集上，见范进正在疯闹着，走上前去，凶神似的一个嘴巴子打将去，把范进打倒在地，等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疯了。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着，再也弯不过来。心里懊恼：“果然天上的文曲星打不得，而今被菩萨计较起来了”。想一想，更疼的厉害，连忙向医生讨了一付膏药贴上。

范举人的疯病算是治好了，谁给治的？怎么治的？医术最简单不过了，那就是胡屠户的一个嘴巴子！每当我读到《儒林外史》这一段对范进与胡屠户前后进行的描述时，总感到对胡屠户前后判若两人的“市侩”觉得可笑，然而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是胡屠户那最为精彩的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