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夜晚,老天爷赌气似的下个不停,雨点一阵大,一阵小,淅淅沥沥,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走过,只有偶尔行驶的汽车匆忙而过,车轮下带起的泥水溅出老远,路灯像幽灵的眼睛发出昏暗的亮光,只有李五爷小铺下的电灯依然如平时一样亮,蚊蛾围绕它上下翻飞。
公路上走过来一个人,慢腾腾的脚步声被檐下的流水声掩没,好一会儿才从外边走进来,上身的小白褂被雨水浇得精湿,光着头,头上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人还没进来,手里拄着的一根木棍早就伸到棚子下面,大家抬头一看,是九叔。
九叔因为常年身体有病,平时不大参加地里的劳动,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可像今天这样的天气,还拄着一根棍子出来肯定有原因,屋里串门的人们赶紧站起来把九叔往里让,九叔站在棚子下面,喘息了一会儿,用微弱的声音说:“不上屋里去了,小六下地都到现在还没回家,我不放心,出来迎迎他”。说着,就找了一个小板凳坐下来,尽管身上还在滴水。
小六是九叔的儿子,因为脑子有毛病,所以下地也不知早晚,常常天黑了,别人家都吃过晚饭了,他才赶着一辆驴车从地里回来,像今天晚上已经9点多了,并且天还下雨,这让大家一阵猜测。
李五爷隔着玻璃冲窗外喊道:“九叔!小六到哪块地干活去了”?九叔垂头答道:“从吃完晌午饭就到科牛道劈棒子去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说完,九叔喘着粗气,无奈地连续吐出一串唉声。
这时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还没看见人,只听一个女人恶声恶气的骂道:“你个老不死的!真是个妨人种!天这么晚了,他还没回家,你也不找个人去洼里看一看,你这个妨人种”!听声音是小六的媳妇,九叔的儿媳妇。
“俺妨人!俺妨人!我现在到哪里去找人去?我这个样子可以走到洼里去吗”?九叔又无奈地嗑嗑巴巴的争辩,连声音听起来都抖抖的,像是连气带冷。
“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一窝子妨人种!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到这个门口”!媳妇仍然恶狠狠地骂着,声音顺着雨声传到耳朵里,让人听起来格外吓人。
几个人都不作声,只听九叔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喃喃地自言自语:“唉!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一连说了好几遍,声音里带着一种死亡般的伤感。
李五爷这时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快步走出铺子,进到雨中对小六媳妇喊道:“噢!原来你是打着雨伞来的?你站在这里干骂,为什么你不到地里去看看”?只听小六媳妇委屈地说:“我一个老娘儿们走到洼里,青草没棵的,还不吓死我呀”!又听李五爷大声地说:“你既然不肯去,为什么你不找人去呢”?小六媳妇低声咕哝了几句什么话,屋里的人都没听清。
这时,屋外的雨下得更大,房檐下的流水“哗哗”响着,李五爷赶紧从雨中跑回屋,刚才穿出去的夹袄已被雨水淋透了。
小六媳妇的骂声被雨水暂时打断了,只有九叔仍然耷拉着脑袋坐在凳子上一个人嘟囔:“唉,你说这日子怎么过?真没法过了”!
远处传来了牲口蹄子踏在公路上的声音,渐渐走近了,九叔慢腾腾地站起来向外张望,小六媳妇也停止了叫骂,临近了九叔也看出了是自己的儿子小六,就用棍子拄着一拐一拐的艰难迎出去,边走边问:“下洼也不知道钟点,这都几点了才回来”?
小六没有停步,只是回答说:“回去吧,车陷在地里出不来,我只好牵着驴回来了”。九叔和小六媳妇便都不说话,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雨中。
第二天一大早,雨还在下,有人看见小六一个人顺着公路往南走,上身没穿衣裳,赤着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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