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不符合逻辑的才是生活,真正的生活不需要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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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羊在山上吃草》柏相阅读札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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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逻辑与文学逻辑的双重探险
——读宁可短篇小说新作《羊在山上吃草》
在陕西小说界这些年凸显出来的诸多小说作家中,宁可中短篇小说的创作,无论是叙述语言还是人物语言,无论是情节质地还是意旨光泽,都一直具有很高的辨识度和自己独特的精神指纹。
他的许多中短篇小说,不仅一直都在极力地回避着道德的指认,而且也一直都在极力地回避着传统的显性介入与当下的隐性庸扰。
他的许多小说,消化能力、重构能力与探索性极强,可以说几乎是一篇一个格局,一篇一种境界,很少让人在阅读时会下意识地产生同质化的错觉感。
宁可最新发表于《延河》二零一七年第四期上的这部短篇《羊在山上吃草》,既不同于其以西方的先锋性为肉身以东方的传统性为魂灵的《左右》,也不同于其以物质为锻造砧板以精神为锻造之锤的《明天是今天的药》,更不同于其主题先行与双元突围的《东西》;以秦岭与黄河这一座山和一条河为视域背景,以一个名叫小翠的村姑一生的命运变化为主线,完成了其生活逻辑与文学逻辑的双重探险,实现了其中短篇小说创作的又一次华丽转身,也让人对他以后的小说创作,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所谓生活逻辑,简而言之,就是优胜劣汰,就是弱肉强食,就是物竞天择。所谓文学逻辑,简而言之,就是真善美对假恶丑的斩杀,就是正对邪的不容怀疑的宣判,就是鲁迅笔下精神胜利法的另一种编织或提炼。所谓双重探险,就是生活本身与文学趣旨的有效黏合。所谓华丽转身,就是玄幻虚化等纯意识至上追求的凤凰涅槃。所谓充满期待,就是魂魄重塑与深度审视等文字艺趣的崇高回归。
要读懂陕西小说家宁可的这部《羊在山上吃草》,就我个人的阅读旨趣而言,暂且抛开别的可探究点不说,尤其是先暂且抛开小说中特意设置的小说家与评论家的五次插入不说,仅就小说人物个性与人物命运所最终呈现的隐喻性而言,我个人以为,必须从小说题目中的这三个启动了思维原点的语素切入,即:羊、山和草。
羊,在这部短篇中,不仅仅只有三只,一只是小翠在山下所养,一只是秃老歪山寺所悉心照料的,后来送给了二柱,一只是老杨所养;其实还有另外三只,即:小翠、秃老歪、杨二柱。
如果悉心品味,你就会发现,小说开场和小说收束时出现的老杨,其实就是小说中间浓墨重彩所刻画的杨二柱。老杨所养的羊,其实就是小翠的;而小翠的羊,最初是小翠的,后来成了秃老歪所悉心照料的;再后来,秃老歪把它交给了杨二柱,即小说中的老杨,从而成了老杨的私有物。
许多人可能觉得,老杨和杨二柱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其实是错的。不过这也不奇怪,我最初阅读时,也以为老杨这个形象的塑造或出现,只是为了给这部小说注入现代感或现实感、让阅读者有岁月的沧桑或人世的变迁的错觉,老杨所养的这只羊,就只是老杨个性或老杨人性隐私的一个点缀。
小说中小翠的羊的隶属关系的变化,其实和小翠的命运息息相关。这种表面上只是羊和人隶属关系的简单变化,不仅隐含了秃老歪个人追求或个人良心的驱使,也隐含了时代风云的变换或世事变迁的配置。
小翠宁愿失去自己美丽的左胸,甚至是生命中的全部,也不愿屈服于秃老歪的贪婪、残暴与淫威,诚然值得令人尊敬。但秃老歪从一个无恶不作的山贼头领变成一座山寺的杂役,甚至是圣者,恐怕就不只是因为自己良心的发现了。如果说百余位山匪做了鸟兽散是源于秃老歪灵魂苏醒所作出的自觉抉择,那么,那些诸多山贼许多年以后重回山寺周围做了安分守己的山民,就恐怕不只是成了众人心中的仙子小翠和成了慈眉善目的老人的秃老歪共同的人格魅力所招致的了,这其中绝对有时代风云变换的驱使。
其实,通读全篇,小说中只有一只羊,而那只隶属关系一直在发生着变化的羊,只是人物现实命运变化与人物被迫人格形成的晴雨表。那只羊,包括那只羊曾经和最后的主人,即小翠、秃老歪、杨二柱(即老杨),其实也都只是被生活和命运所放牧着另一种形式的羊而已,其实也都只是《圣经》中人世真正的羔羊而已。
我不认为秃老歪向善的文学结局完全或者纯粹是他个人内心深处善的一面的内在驱使,也与小说家宁可有意模糊或语焉不详的时代风云变幻息息相关。这恰恰是宁可这部短篇的高明之处,不仅为小说主题的多元化理解提供了某种可能,不仅无限增强了小说的空灵度与凝练度,也将生活逻辑与文学逻辑的双重探险进行得坚决而彻底。他既让一部分阅读者看到了他们最想看到的,也把许多不想让那部分阅读者看到的东西留给了他自己所期待的那部分异类的读者,也更使这部短篇具有了雅俗共赏与穿透时光黑洞的无限可能。
在这部以倒叙手法开头也首尾回环的短篇中,山,包括山外小村和山里的寺庙,只是陕西小说家宁可所刻意设置的一个人物活动的场景而已。这种山水相视的小说场景的设置,在有意植入关中地理背景的基础上,也有意无意中拔高了小说阅读的驱维基点,不仅让作品本身在无形中充满了立体感,也让自己所刻意截取的用以表达自己对生活和文学的双重独特感悟的时光断面,充满了多维驱动力。
小说中的山,其实只是一个隐喻,因为山上只有寺庙,别无其他。这座有庙的山,你可以认为它是地狱,也可以认为他是天堂,更可以认为它是炼狱。它将小翠炼就成了一位仙子;将秃老歪炼就得目光清澈,像山里的风,无半点俗气与恶意;将二柱炼就得让二柱村里的人对曾经懦弱的二柱有了许多羡慕与敬畏。这些绝不仅仅只是时光本身的流淌所带来的。这其实无形中也暗合了许多对人生大彻大悟的人早就表达过的对人世的终极看法:山水即寺庙,生活即修行。地球本身其实只是一座庙,每一处山水,每一个国,每一个家,其实都只是一间厅堂,我们都只是得道或未得道的尼姑或僧人。
山,特别是山里的寺庙和围绕着寺庙发生的这些事,在这部短篇中,其实只是人性熔炉和生活本色的象征。它把生活的逻辑与文学的逻辑同时推向了小说家宁可最想达到的那种高度。的确,对于生活,我们只能接受,因为生活一直在改造着一切,这个一切里,不仅包括自然形态,也包括人本身;因为生活本身就没有逻辑,真正的生活不需要逻辑,不符合逻辑的才是真正的生活。不仅人类对自己未来的担心是多余的,就连文学本身的存在,其实也是多余的,我们任何一个人,绝对不可能通过文学本身看清楚生活本身,因为任何时代的生活本身,都永远比任何时代文学本身具体可感和真实可信。我们都只需好好地按照自己的内心生活,就足够了。
至于小说标题中第三个语素:草,其实就只是个人际遇与时代变换的衍射。小说中的确没有狼,只有羊,只有《圣经》中的被上帝永生永世放牧着的羔羊。秃老歪不是狼,杨二柱、小翠,包括那些曾经跟着秃老歪的山贼,更不是。羊在山上吃草,其实就是我们在世界上讨生活。我们都只是羊,而生活,就只是我们所吃的草。那些生活中所谓的恶人和所谓的义人,都只是这个世界上自扰的庸人所呈现给我们的一种假象而已。
这就是宁可小说的新高度:生活逻辑与文学逻辑的双重探险。这也是宁可小说从主题先行、刻意架构与多元突围之后,所呈现给我们阅读者的最自然的旋升姿态和最纯净的再度变化或再度出发。
(2017年4月7日深夜,柏相于听石斋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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