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赚兰亭
(2025-03-22 19: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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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思则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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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序》是个简称(各碑帖皆有简称,以两字为名者尤多),按文理讲,应称“兰亭集序”,但大家图省事,连“序”也不要,通以“兰亭”名之。
这一份书法至宝的经历,更具故事性或戏剧性,比《千文》又有趣得多。此事源于古俗三月的上巳节,这日友朋聚会,选一水边,饮酒赋诗,原是古代的沐浴(除垢)的“卫生运动日”,叫作“修禊”,春日洗垢也就包含着湔涤不祥的意义。本来是以“巳”日为期,后世因它日子无定,就径以三月初三为定(小说戏曲则以此日为瑶池王母的蟠桃会期,可见是个极盛的好日子)。
时当东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的上巳节,书圣王右军与朋俦群从到会稽(今绍兴)兰亭,选一曲水之处,行修禊之礼。
这一“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盛会,正值“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日,他们仰观宇宙,俯察品类(万物),一觞一咏,十分愉悦。然而又不免萌生感想,于是各各赋诗(晋人尚喜承袭《诗经》的四言诗体),抒写人生哲理的“玄言”妙句。这些诗汇为一集,王右军为之写下了一篇序文——这便是称名为《兰亭集序》的由来。
序文的事,不在本文范围之内,单说此序写时,书圣右军的兴会奇佳,乘兴命笔,笔用“鼠须”(黄鼬健毫),纸为丝蚕(古代无棉时,本以丝絮为纸,故“纸”字尚从“纟”旁),一气呵成(只涂改、添了几个字),当时即称为笔法妙绝,世所未有!这份宝卷珍迹,遂成为人所难见、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奇品。
传奇性故事又发生在智永禅师身上。身为右军七世孙的智永,家世代代传下了这轴《兰亭》宝序。凑巧,继梁武帝之后又出了一位唐太宗,倾倒于右军书倍蓰于梁武,他把经历了六代纷乱幸存的右军书迹广加搜求(收获还是可惊的),内府真品,惟缺禊序一宗大宝。唐太宗(李世民,名曰“世民”,竟成“世帝”)为此,深憾大恨,而百计寻踪,终无影迹。一日,忽然访得:此序手迹实藏永欣寺智师之手,不禁狂喜!——不料,当皇帝向他请讨此件时,不拘怎样的厚赏至礼,他皆以性命相拒。
如此不知已费多少心力周旋,终不可得——除非去拆庙,然而拆庙也断不能如愿,他之秘藏之所,绝无人知,亦从无人见有任何蛛丝马迹;何况“拆庙”也无非是句戏言,贤君如唐帝也断不肯为此恶行的。
谁想,后来居然想出了一条妙计:这就是世传的佳话,叫作“赚兰亭”(似乎元曲中还有这段故事的剧本,即名《赚兰亭》)。故事有趣极了——唐太宗百般无奈之下,忽有人献一奇计:要寻一个身通百艺的风雅才士(尤其须精于书法)去“雅赚”,而不是凭势力去强夺。
这个人才,选就了一位御史大夫,名萧翼。萧御史乔装改扮,成为一名潇洒英俊的书生,托言求一幽静之所,专志读书——向智禅师赁寺中一个净室为寓居之所。智师爱其品貌,欣然留住。
谁知一经日久盘桓,方见这书生真是奇才绝艺,无所不精——而书法尤为独绝!二人遂成密交契友。
智师问书生:先生何以工于书法以致于此?他答:实不相瞒,寒家历代宝藏,内有右军《兰亭》真本,小生爱不释手,于是日日临习,寒暑无间。所以拙字稍与世上俗书不同……
智师听他之言,初喜而后笑。几经“思想斗争”,终于忍之不住,开口向书生吐露了绝不曾言及的一段实情真话:以下模拟二人对话——“先生,尊藏《兰亭》是个摹本,非右军真迹也。”“法师之言差矣!寒舍所藏,得自右军之家人后代,已历数世,诸多法鉴,皆言真迹无疑。法师何以出此揣测之言?”
“岂敢揣测,确有实证可凭。”
“小生难信——除非另有真迹,开示于拙目,方敢将拙藏与之两两对照,再鉴真伪。”
二人约定,各出所藏,当面校比。
哪知,这书生真厉害,他对禅师之藏本上一一指出许多“毛病”“破绽”,而说明他之所藏,其细处皆如何超胜,如何不同……二人如此争议不休,各不服输。
然为日一多,书生之论实又精警过人,一力晓喻,终使智禅师自己萌生了不敢坚持己见的念头。此念一萌,乃渐生轻易之心——不再秘藏于原先的屋梁之上,就随便置之案头,以便二人每日反复勘核验断……
这一日,禅师又照往常来就书生之书斋雅话——他进来一看,目瞪口呆:那书生已“不翼而飞”,室内一切物事,俱已席卷而空。禅师猛然惊醒,叫声“不好!”急忙去看自己近来随手放置案头的《兰亭》真本,果然也已无踪无影了!禅师到此,方悟受骗,一痛几乎气绝。
这样,萧御史回京,将宝物呈上,太宗皇帝狂喜叫绝!后来,他为此宝迹特制了玉匣,护置其中,珍如性命。他临终前,遗嘱将玉匣禊序真本,葬于昭陵之内,与他同眠于“幽宫”。从此,后世得以窥见的,只有内廷供奉等人的摹本。今故宫所藏“冯承素本”(旧称“神龙本”不过是那时的摹本之一卷罢了)。
摘自《永字八法:书法艺术讲义》,周汝昌/著,周伦玲/编,广西师大出版社2015年版(文:周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