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味(6)
(2024-11-02 21: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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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玩茶老人
最早见到丁敬的印章,是“烟云供养”四个字,且不说印之高下,单这四个字就把人生的一种大境界给说出来了。生而为人,“食色,性也”,离不开柴米油盐的喂养,可一个人偏偏活到“烟云供养”的分上,这得经历怎样的世事呢?
也许,丁敬是在说他自己。
被袁枚誉为“世外隐君子,人间大布衣”的丁敬,终身不仕,以酿酒为业,是浙派篆刻的开山之祖。嗜好金石铭刻的他,经常在西湖之畔的穷岩绝壁中寻觅、欣赏、摹拓前人妙迹,终日不忍去——回到家里,就和他的文人朋友厉鹗、杭世骏、金农等人诗酒唱和,过得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烟火跟烟云虽是一字之差,意趣却差了个十万八千里。不过,晚年的丁敬与火也有关——他的邻居突遭火灾,殃及丁宅,他珍藏的古籍与书画、篆刻作品顷刻间荡然无存。这可是真正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知当时的丁敬心情有多沮丧,反正,我知道有一位画家,经历与他大致差不多。此人在新中国成立前曾就读于杭州美专,后来是我的家乡甘肃天水画坛的掌门人。有一年,他家失火,不少墨宝真迹毁之一炬。不少朋友闻讯赶去安慰,岂知他一个人面对烟熏火烧的场景,兀自抚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样的人,该算真正的“烟云供养”。
扯远了,还是说丁敬吧。
作为印人的丁敬,最初面对的篆刻环境也是复杂的。当时,印人众多,但多数皆效法明末遗风,相沿成习,模拟守旧,渐趋板滞的末流气象越来越重,加之风靡江南的印风过于粉饰,看似繁荣的印坛实则积疾已深。丁敬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近来做印,工细如林鹤田,秀媚如顾少臣,皆不免明人习气,余不为也。”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无论古今中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优秀艺术家,认清形势是最关键的,当然,这形势不是政治形势,而是艺术的形势。除此之外,丁敬突破了“印宗秦汉”这一篆刻传统的金科玉律,把目光拓展到长期以来遭受冷落的六朝至唐宋印章,从中汲取有益的养分。这种孤绝的眼光加上他长期实践摸索后所掌握的娴熟技法以及耿介孤傲的品格,使他在篆刻的篆法、章法和刀法上有了全方位的突破。所以说,与其说他担当起浙派篆刻领头羊的重任,不如说是浙派篆刻选择了他。
晚清著名印学家魏稼孙曾经这样称赞过丁敬:“钝丁之作,熔铸秦、汉、元、明,古今一人。”丁敬的创作不仅面目繁多,并为浙派篆刻创立了多种经典印式,后来的“西泠八家”,大多取丁敬之一翼而深入发展并自成体系。如此说来,丁敬就像盘根错节的老树,除过丁敬之外的“西泠八家”就是这棵老树上开出来的新枝。
丁敬在他几近隐士的生活里,喜欢吟茶,曾做《论茶六绝句》。他还在三方印的边款里分别以“玩茶老人”“玩茶翁”“玩茶叟”自喻。我只在资料书里见过这三方印的边款,字小,隐隐约约,自成风骨。这三方印依次是“南徐居士”“寒潭雁影”与“梅垞”。这三方印文,未曾一见,不是不想见,而是遍寻资料而未得一见。但从边款看,古拙,安静,痴茶之情扑面而来。其实,我对他的玩之自喻是发自内心欣赏。在那个时代,玩,不仅是一种雅致的心态,更是与时间相对抗的一种方式,不像今天的人,一问干什么的,张口会说玩紫砂的或者玩普洱的。他们的玩,看似玩茶,实则是玩票、玩命、玩钱,一句话,玩的是暴利。
我写这篇小文时,刚刚读到一册中国茶叶博物馆茶友会副会长陈列女士主编的闲书,书名就是《茶也可以这样玩》。书中主人遍访茶山,用心记录了一年二十四节气里茶叶的生长变化,这真是有心之人做的有心之事。(文:叶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