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瓒的洁癖
(2022-07-02 12:2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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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思则明 |
分类: 生活园地 |
搞艺术的人都有些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地方。理解了就是个性风格,不理解了便视作瑕疵毛病。倪瓒(1301~1374年)字元稹,是搞艺术的,是元代有名的大画家,与黄公望、王蒙、吴镇并称为“元代四大家”。他擅长用水墨画山水,敦厚简淡,意境幽远,落笔迅捷,却有氤氲山气盈纸扑面,堪称大家手笔。倪瓒只画山水,在山水中从不加化合物。有人问他何不画人,即便是在山水中简淡地点缀人物。搞艺术的倪瓒与众不同的孤傲便来了,掷笔在地,白眼向天:“当今还有什么人物可画呢?”
除了孤傲狂狷,倪瓒还有严重的洁癖,洁得也真可堪称为“癖”了。客人来访离去后,坐的地方必须重新刷洗。每天穿戴的衣服与帽子都要拂拭数千次,连书房外的梧桐树与假山石,他都命仆人每天擦洗数次。有一棵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不堪忍受他的干净,竟因擦洗过度郁郁而死。倪瓒虽然洁净成癖,孤芳自赏,但这只是对俗人俗事而言;对高雅的文友,不但礼遇而且格外照顾。一次倪瓒与友人谈诗论文,逸兴思飞,要泡好茶招待,就命仆人到有名的“七宝泉”打水。水打回后,倪瓒吩咐仆人:“前桶的水,拿来泡茶;后桶的水,倒去洗脚”。友人见状,心中好奇,追问原因。倪瓒说:前桶的泉水一定干净,所以用来泡茶;后桶的泉水,恐怕已经被仆人的屁所污染了,所以只好拿去洗脚啦!倪瓒喜饮茶,善饮茶,不只讲究水质,还专门制作了“清泉白石茶”款待嘉宾。有一个叫赵行恕的人慕名而来,结果,喝完后说茶不怎么样。倪瓒有些生气,说,我以你为王孙,有些见识,才肯拿出好茶让你品味,你居然不懂,真是浊物一个。道不同不相与谋,就此绝交,请勿登门!
元末吴王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慕倪瓒之名,派人带着一大笔钱与绢布,请倪瓒为他画画。倪瓒瞧不起张士信,不但把绢撕破,并把钱丢给差役说:“我绝不当王门的画匠!”由于得罪了有权有势的张士信,倪瓒跑到太湖避难,不料,冤家路窄,有一天偏偏被张士信碰上。张原本恼恨倪瓒不给他面子,要杀他出口恨气,经人劝阻后,改为鞭打。倪瓒被打得半死,却始终不吭一声。后来有人问倪瓒,你被张士信打得遍体鳞伤时 ,为什么不叫喊呢?难道不痛吗?倪瓒笑着说:“痛是痛死了,不过一出声便俗了。”
儒道已穷,治术无济。读完这则颇带笑意的史料,却让人笑不出来。一个干净整洁到不合时宜的艺术家,大概是有些迂了。但这等迂人却偏偏没有生活到真空中,也有自己的忧心事、烦恼事,琐屑事。洁癖只是他待人接物,知人论世,乃至以道抗世的一种独特方式。倪瓒曾作一诗以述其怀:“白眼视俗物,清言屈时英。富贵乌足道?所思垂令名。”追摹本色,赋到沧桑,他对洁净的理喻和要求不仅仅表现在日常的生活形态上,人格上心理上也有要求。
风尘弥漫的世界,歧路纵横,看得见的灰尘容易擦去,心中的洁净却难保持。倪瓒为了固守自己的人格洁净优雅,面对压力和侮辱,鞭打下连声都不出,我们对他的洁癖还有什么不能理喻呢!高贵的灵魂,只能选择清澈的天空。倪瓒的洁癖其实是其学术尊严、文化伦理的折射。一个为了维护自己精神的纯净完美而洁净成癖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呢?遗憾的是,岁月变易,拂尘难现,这种操志高洁,大有古风的人以后竟然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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