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之语(80)
(2022-03-28 16: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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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思则明 |
分类: 散文选 |
(80)歌者枞树
一直以来就觉得,陕南人的乐观和陕南的汉子和妹子喜爱的山歌,定是和枞树有着内在联系。陕南巴山里多枞树,枞树就是马尾松,巴山里都喊作枞树,巴山山里面的村子,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拥着枞树林,房子建在枞树林里,枞树为房屋和房子里的人遮挡着风寒,很是自然和谐。
枞树和庄稼户搭配一起,在巴山也是极常见。小时候砍柴,每每盯着环绕着家四周的那些枞树,去砍那些枞树枝桠,枞树林少荆棘,林间总是覆盖着一层或多或少的落下的松针,走在上面有一种软和的感觉,运气好时,还会碰到令人喜欢的松鼠,我和小伙伴喜欢到枞树林砍柴还有一个原因,枞树经常长着球状和半球状的枞树疙瘩,疙瘩就是枞树油和木质的结合体,若是砍上一两个带着枞树疙瘩的大枞树枝桠,便可满载而归了,回到家里,一准会受到大人们的表扬。这枞树疙瘩晒干后,用斧头劈开,绝对是最肯燃又耐烧的柴火了,庄稼人从地里回来生火做饭时,一般先用火柴点燃包谷壳,再引着劈成丝状的竹签,然后才点燃劈开的条状枞树疙瘩,最后放上其他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柴火,就再也不会熄灭,一定会在土灶膛里烧出一炉好火,做出一顿香喷喷的饭菜来。除夕夜里,放在火炉里,也必定是这枞树疙瘩,那疙瘩燃烧的时候,火焰如舞者,热烈而激情,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这来自枞树身体里的声音,若节拍,如音符,给年节带来希望和美好……
巴山里多水,多山、多树,多森林,用木头作生活、生产的原料用具的树木种类很多很多,但主角当仁不让的还是枞树和杉树,我不甚清楚枞树和杉树是不是有什么分工,是不是有各自的侧重点,兴许枞树从整体数量和个头上要更甚于杉木吧,枞树在我脑海中存留的要多许多,寻常人家里,桌子、柜子、凳子、往往是枞树做的,抬起头来,看看房屋,椽子、檩子、柱子多半是枞树做的,老人去世时,用枞树作寿方(棺材)也常常是枞树做的。
生活在枞树的林子里,住在枞树搭建的房屋里,用着枞木打造的家具,即便是长眠于地下,也枕着枞木而栖。我深深懂得,巴山人对枞树的那种依恋,小时候,我最喜欢看木匠用斧头把枞木改成加料方的过程;喜欢守着改匠用锯子将加料方或者把木头改成木板的过程;喜欢看木匠把木板制成家具的过程;那斧头劈开的木屑四空里飞溅;那刨起的木花卷儿如鸽似蝶;那拉锯时泄出的锯末是舒缓平稳的如涓涓细流,不断推延着时光,木屑、刨花、锯末、以不同的形态轻舞飞扬。合着斧头、锯子、刨刀演奏下发出清晰而又明亮的声音,交织成一曲优美而又豪放的交响,表现出一种化茧成蝶,自我涅槃的欢乐愉快的主题。
巴山里的人是乐观的,一年四季唱着民歌和山歌,用着自制的乐器和响器,享受着乐观自得的日子,记得父亲有一把自制的二胡,是用竹子、棕绳、猪鬃和蛇皮做成的,这二胡最神奇的是松香,就像竹笛的笛膜最好用竹腔内竹膜一样,那弓弦是要在松香上拉过几下,拉出的声音就分外纯正而清脆,那个时代,二胡拉出来的都是山歌和民歌,多是欢快而又优美的曲调,再后来,我上大学时,接触了小提琴,才发现许许多多的乐器都是离不开这松香的。有了松香,乐器都会让自己的音质表达得更为精准和完美,其传达出的情感,欢乐能荡漾心扉,悲伤会渗进灵魂。松香,如同乐器的精魂,将音符点化成为精灵。
曾经目睹了脂匠如何从枞树割取松脂的。脂匠用刀把粗大的枞树皮剥去很大一块,然后在v形的底部用一种物什折成漏斗状,接着从枞树上渗出的松脂,这松脂经过蒸馏便有了松香和松节油,这和漆树割漆有着极为相似的过程,只是听老人讲,漆树如果不割漆,自己会被内在饱满的漆汁胀死,也许枞树也是如此吧?只是这枞树所包藏的松脂是一种音符和旋律,既可释放,也可存储。可存贮在树干、松节、树根和躯体任何一个地方,任何时候都可以吟唱出来,燃烧时是音乐,被劈开时是音乐,被锯开时是音乐,被刨时是音乐,流出的脂汁结成晶也是化作音乐的玛瑙,那枞树,简直是一个天才的乐者,天才的歌星呀,能把苦难化为旋律,把岁月化为音符,一个为音乐而生,为音乐而活着的音乐王子了。
枞树是巴山里生就的极具音乐天赋的佼佼者,它汲取着巴山里的自然天籁之气。黎明,枞树在唱,夜晚,枞树在唱,天晴在唱,下雨在唱,刮风时更在唱,春天唱,夏天唱,秋天唱,冬天唱,有鸟儿和着鸟儿唱,没有鸟儿自己唱,一棵枞树在唱,一片枞树也在唱,整个群山的枞树林一起唱,唱得激情澎湃,唱得气势磅礴。随着时光的步伐,枞树和巴山人一道歌唱,唱着时光,唱着心情,唱着生活,唱着巴山汉水,让日子在歌唱中具有枞树的清香和枞树林般阳光和通透。(文:陈旬利xawb2018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