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30日,国家卫生计生委会同中央综治办、公安部、司法部四部委联合下发通知,指出要严惩医闹事件。次日微博小秘书提示手札君作为医疗行业从业者可以积极参与这个话题的讨论。
医闹这个话题之于一些人是愤恨,是不解亦或是同情,之于我,是心理童年的结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受,就是从“童年的无忧无虑”到“有了小大人一般的烦恼忧愁”这两个状态之间的转换不是缓慢过渡,而是经历某些特定事件后突然转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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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是县医院的一名内科医生,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很多大部头的医学类书籍,那时候住房条件有限,最后五斗橱也被父亲塞满了书,老妈对此还颇有怨言。父亲那时候还是低年资大夫,住院部的小大夫周六周日也得去医院查房看病人,而且那时候估计也是科里人手不够,他三天两头就得值夜班,经常是我放学回家就看见他在扒着饭要赶晚上六点去医院和白班的同事接班。虽然作为小孩我觉得他很辛苦,但现在想想那时候父亲是干劲十足的,从乡卫生院被选派到县医院他是很知足的,毕竟在县城能为我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
那年我九岁,一个除夕的晚上,父亲很幸运是白班,到晚上六点和晚班的同事交接班后就能回家过年了。老妈做好了菜我们看着电视等着,但父亲一直不见踪影,当时家里刚装了电话,老妈给医院打电话,听说是在抢救病人,于是我和老妈过了一个不算团圆的年。初一清早父亲还没回来,老妈不放心就去了医院(当地风俗大年初一不是特殊情况是不该去医院的)。后来父母是被同事送回来的,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梗概。除夕那天父亲科室里有个心衰的大爷,情况不太好,晚班同事来了以后父亲也交接了这个大爷的情况,父亲当时都已经在交班本上签了字换好衣服准备走了,突然那个大爷心跳骤停,父亲和当时的当班医护人员按照正规程序抢救,最后大爷没救过来。
我们家那是一个小县城,大部分人在周围农村都有兄弟姐妹,那个去世大爷的几个子女从村里纠集了几十口人把科室包围了,听说那天当班的护士被那群人拖到输液室关起门来暴打,等到人被救出来时那个护士半边头皮连同头发都被扯掉了,因为放学老去医院玩,这个和父亲同科室的长发护士阿姨我还是印象挺深的,所以从大人口中得知这么骇人听闻的惨状我有点难以接受。
那个年没有过好,因为死者家属有人认识当时的县领导,所以县领导责成卫生局要严查给个交代。印象里那段时间父亲被停职检查,要去接受各种询问调查。有一天中午饭后,我准备去上学。当时家里已经搬进了单元楼,听到楼下有人大呼父亲的名字,扒在窗台一看十几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手里拿着扁担锄头还有人举着砖头,应该是死者的族人,他们确定我们住的楼层后开始用各种脏话辱骂,因为单元楼下面有个防盗铁门,他们暂时上不来。老妈先给公安局打电话,警察来了问了下情况后警车就开走了,再打电话说管不了。单元楼总会有人进出,下面铁门开了后这伙人进到楼里开始踹门,当时小小年纪我也很气愤,就在门里和他们对骂,老妈后来回忆说我当时很多骂人的话让她和父亲大开眼界。后来父亲打电话打到我奶奶家所在的合作社,于是父亲的兄弟姐妹带着一帮族人也扛着扁担锄头来救场了。最后折腾到傍晚,那个下午我也就理所当然的旷课了,这和地震等自然灾害一样可以算是不可抗拒力量吧。试想那个时候如果家里亲戚不多会是怎样一个悲催的局面。
你问最后的结局?当时家属拒绝尸检,县卫生局责令医院赔钱,并对当时在场的医务人员做了记大过处分。后来父亲好几次提干到卫生局通不过,就是因为档案里这次记大过处分的记录。那个被扯掉半边头皮的护士阿姨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问父母他们也讳莫如深。
当年老妈埋怨父亲:如果那天交完班赶紧回家或许就不会趟上这摊浑水。但现在自己成为一名医生后我很理解父亲当年的选择,抢救病人是医生的天职,他不可能明知道病人需要抢救撇下同事一走了之,他一定做不到!
父亲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好几次放学回家看到父亲因胃疼在床上打滚,屋子里是治疗胃病的中药的味道,这幅压抑的场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印象深刻童年里这次医闹,让我视乎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县城很小,这种事经历不同人的嘴后会出现很多版本,那时我听到同学邻里传播的版本就是我爸治死了人。那种孤立无援、百口莫辩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是巨大的心理负担,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体会到了真真切切的烦恼和忧愁。
时过境迁,现在父亲是县里面有名的消化科医生,门诊门庭若市,他说当年那些扛着扁担锄头的“医闹者”有好几个自己或亲戚生病还找过他看病,他没有拒诊。这是父亲的大度,很庆幸他熬过了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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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借着国家要大力诊治医闹这个话题,手札君像祥林嫂一样回忆了童年那次医闹,我不想说那些经历毁了我的童年,因为童年毕竟还是有很多欢乐,那时的无忧无虑就像《飞屋环游记》里坐在气球牵引的飞屋里惬意无比,虽然飞屋总是要着地的,但那次医闹就像一串利剑把气球迅速射破了,快乐的飞屋狠狠坠地,很疼,但至少落地了,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知道,或许没有那么多决对的好与坏,就好比医闹,谁是输家?谁是赢家?反正这里面没有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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