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说事/独

张绍碧

　　友人要我写个“独占鳌头”，以志其亲竞赛折桂。脑子短路，竟一时想不起“鳌”字的繁体字，便查阅词典。还没查到“独占鳌头”，先见了“独一无二”。眼见这个“独一”，想到“无二”，便事从心起，悲从中来，嘤嘤哽咽，泪水淋淋。

　　“独占鳌头”值得志喜，“独一无二”也值得庆贺。但凡事均有例外，这个值得志喜庆贺的“独一无二”，在我这里，却是个刺痛心扉的万恶之词。

　　“独”的基本意思是“一个”，没有第二个。由“一个”引申为单独，再引申为孤单，又引申为孤独。我的“独一无二”的泪水，便是由“一个”+“单独”+“孤单”+“孤独”的悲伤。

　　年青时，我和妻子被“独一无二”。“独一无二”的我们被光荣过。铺天盖地的声音，都是“只生一个小咪咪”、“只生一个好”、“只生一个光荣”……于是，我们就被光荣地只生一个，于是，我们成了“独一无二”之家。

　　我们的“一个”健康成长，艺术学院毕业就考上公务员，当了心仪的警察。她是学舞蹈的，却当了警察，我为她骄傲，称她“舞警”。“舞警”干得有声有色，入了党，还评了优秀党员。她不仅警务优秀，还真成了“舞警”，成了单位的文艺骨干，编排文艺节目，参加部门、县级、州级、省级比赛，拿过不少奖，还代表省到首都参加比赛，她演的主角，北京比赛现场的大幅宣传画上，还有她的主角形象。从警从艺，“舞警”姑娘都是好样的。

　　好样的 “舞警”姑娘，还喜欢文学。小时侯，去了趟爷爷家，回来便写了《桃花园哪去了》的散文在县报发表。一篇演讲稿被人“拿”去省报发表。跟县剧团下乡演出回来，就写了《云雾山中哈尼寨》的散文在县报、州里的《梯田文化报》发表，后来还入了县志。艺术学院毕业待考公务员期间，做了大量资料搜集校订工作，父女俩编著了“建水历史文化丛书”之《建水词语》。党庆100周年征文，她写的散文《父亲这本书》在县刊发表后，又被州上的《南疆老年》约稿刊发。

　　“舞警”姑娘的《父亲这本书》，写的就是平凡不起眼的我。她在文中说，从小到大，印象中的父亲一直是一位十分严厉的长辈，现如今自己身为人母，体会了人间百味，才渐渐开始读懂了父亲这本书。然而，在女儿读懂父亲的时候，我们带着孙子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女儿却突然离我们而去，孙子突然没有了妈妈，我们突然没有了女儿。天塌了，地陷了，我们坠入了情感的至暗时空。

　　在情感的至暗深渊中，我们找不到出口，心情的天空阴雨绵绵，没有阳光灿烂，风和日丽。孙子站在妈妈遗像前哭泣、目睹女儿的衣物用具、读着女儿写的文章、看着女儿的舞台剧照、望着女儿栽培的几架多肉，心便泛起悲伤，阴阴的冷，阴阴的痛，结冰堵塞，化解不开。睹物思人，心痛堵塞时，我只能假装坚强，不断地抽烟，实在控制不住，便躲到房间或屋外去流泪。今日查阅词典，看见“独一无二”，又想起了我的“舞警”姑娘，望着与女儿一起读书的画面，泪水便止不住地流……

　　“独一无二”啊，多少家庭因此门冷家凉，多少人因此寂寞哀伤。他们“独一无二”，他们不再年轻，他们不可能再有儿女，他们当着人面强装笑颜，其实他们内心都在滴血，他们是真正孤苦伶仃的一群人啊！

　　东汉经学家、文字学家许慎的《说文》说：“独，犬相得而斗也。”清代文字训诂学家段玉裁进一步解释说：“犬好斗，好斗则独而不群。” 而独原本是从犬蜀声，蜀，是指那些在葵中的孤独的虫子。现在，我们独而不群，但我们不是好斗的犬，我们是怕见人，怕被关心，怕被问起伤心事。我们似那葵中软弱而孤独的虫子。 

    “念我独兮，忧心京京”，“独一无二”啊，使我一人愁当世，忧思不去萦绕长！【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