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百惠随笔--<拂过窗边的风>
(2012-06-03 22: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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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以报道为名义的暴力
5月初日,细雨霏霏.按照保健站的要求,我带儿子去高轮保健站接受小儿麻痹定期预防接种.
下午1点20分,我提前10分钟抵达.
保健站门前蜂拥着很多记者,天晓得他们是从哪里得到我们今天要来的消息.
为防止混乱,保健站的工作人员正在用绳子拦出通道.就在这时,我们的车子到了.
摄影记者推开工作人员,将我们的汽车团团围住.坐在车里,可以听到照相机撞击车窗和记者相互怒骂的声音.闪光灯不时在车窗外发出道道闪电.
孩子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迷惑地看着窗外的骚乱,我刚把车窗摇开一条缝,立即有一只握着照相机的手钻进车来,不由分说地按下快门.
”别照!”声音大昨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
我想下车,但欲下不能,因为那样会给孩子带来危险.可不服糖丸究竟是不行的.
权衡再三之中,左边的车门被缓慢打开.
我们走下车,在保健站人员的带领之下,勉强通过那道人墙.
”我抱着孩子,对不起,请让开点儿.”我语音未落,两侧已麦克风林立.
儿子放在我肩上的小手,这时攥得紧紧地.
自去年4月30日孩子出生,已过去一年多时光,我万万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还发生这么大的骚乱.摄影记者竟达四五十人之多,他们手拿照相机,麦克风,肩扛录相机,前拥后挤着,形成一片奇异的光景.
照相机撞击着我的身体.
我和丈夫最不希望这种异常状态像家常便饭似地侵入我们孩子的日常生活.
从辞别歌坛,进入家庭,到长子出生,这4年中间,不知有多少手持相机的男人窥视过我们宁静的生活.
他们甚至出现在我常去的牙科医院或是美发厅,大言不惭地对我说:”这叫新闻报道,是我们的工作”而无视我做人的尊严.
婚后,我的确很少在大庭广众前露面.
我原本不擅长大场合的应酬,何况在日本除特殊情况外,妻子很少出席与丈夫工作相关的宴席.然而,只要我丈夫单身赴宴,必有人做些”怎么没一块来呀”之类的文章,以示我的生活如何闭关自守.
最令我气愤的尚不是镜头和麦克风,而是他们那种肆无忌惮的态度.那样子仿佛在向我说:”明白吗,这就是新闻报道,这就是我的工作.”
孩子出生时,我想我应该做出努力,在五花八门的镜头面前无所畏惧.那时,我抱着一线希望,以为他们照几次变会明白,我在过着极普通的生活,因此不再对我紧追不舍.
去年8月21日,我接到保健站要孩子接受结核病预防接种的通知.据说这种接种在普通医院也可接受,因此在我接到通知的时候,曾对去与不去犹豫不决.
我想看看同龄的孩子发育得怎么样,同时也感到既然我希望孩子在普通环境中成长,那就理所应当该去保健站.我决定带孩子去.
芝保健站被大批记者闹翻了天.摄影记者甚至围住诊疗室的窗户,照相机把窗子碰得”嘭嘭”响,让人担心玻璃随时都会破碎.
保健站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时茫茫然不知所措.于是有人对我说:”有的预防针在保健医生那里也可以注射,到那儿去打可能更好些.”
我热望儿子能在与其它同龄孩子一样的普通环境中成长,谁知在这样一件小事便行不通,这使我感到痛苦.
这里有很多孩子,万一挤伤了哪个,那可非同小可.这种话听起来令我难过,我内心充满对保健站人员的歉意.
此后,新闻媒介那种毫不客气的视线变成献媚的甜言蜜语,好像也在为我孩子的成长而高兴.
抱着孩子去附近散步,摄影记者会跟着跑进别人家的院子,连个姓名也不报,按下快门就溜之大吉.架在我家周围住宅顶上的带望远镜头的摄影机,多少天都一动不动.
可是孩子需要接触外界,在一段时间里,我尽量不去理睬这些.
谁知事情适得其反,我愈克制自己,四周的摄影机愈与日俱增.那远完窥视的人到底是谁?他要干什么?每念及此,一股漠然的恐怖便油然而生.也可能我有些多虑,我忐忑不安,怕儿子身上会生意外.
我可怜的儿子,你真可怜.
甚至最近,我带孩子回立川爷爷家,某家妇女杂志的文字记者和一些摄影记者竟把汽车堵在家门口长达两天,使一心盼望领孙子四处游玩的爷爷奶奶大失所望.
事情至此,已不是我个人有无自由的问题了.
刚满周岁的孩子,对周围一切事物都表示出兴趣,好恶和自我意志日趋明显,从今以后将是他形成人格的最重要时期.他将奔跑,摔跤,自有他的喜怒哀乐.....
我和丈夫都希望孩子开朗活泼,在他能以自己的意志决定事物之前,准备让他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这也是我们做父母的义务.
孩子所年的环境,已大大超过一个普通的一岁孩子所应知道的社会范围.
就因为我们夫妇在社会上有些名气,而稍有名气的人的一切,包括他的生活细节都必须在社会上曝光,某些交易也由此成立.人们以这种纯属成年人的理论,来限制毫无护身之道的孩子的世界.我决不认为这是对的.
迄今为止,不论杂志上做了何种报道,即便是失实的,我也未曾提出过抗议;区区一家庭妇女,女节无需向社会与舆论提出抗议;再者,一旦成为白纸黑字便如泼出去的水,事后再做订正也于事无补.出于这些考虑,我始终保持沉默.而前几天高轮保健站的那一幕使我陷入沉思.那时,我看到儿子一双深深凝视我的眸子,由此,我的思绪达到一个终结.
今后决不再沉默.
为给孩子创造一个平稳的生长环境,作为母亲,我要用自己的语言和表达方式去表现自我,这或许是保护孩子的最佳方法.
丈夫对此表示赞同,让我按自己的初衷去行动.
这样一来,”复出”这两个字又将被某些所津津乐道.
的确,我从艺7年半,一个时期曾得到许多人的承认.它无疑是我的美好回忆,但它也早已成为我自身历史的暂短瞬间.即便人们至今还在讨论的往昔的传说和神话从此销声匿迹,我也毫不留恋.
今天,我有一个非常迫切的希望.愿我儿子尽早从不特定的众多人的意识中消失.任他在公园里玩得满身泥土,任他和小朋友厮打吵架,任他别出心裁地恶作剧--而我希望大人们能从旁掩笑而过,把我儿子当作大街小巷无数孩子中的一个.倘若能如此,对于作为母亲的我来说,将是望外的喜悦.
我决定为此迈出第一步.
1985年.一年当中我最喜爱的是5月.在这美好的时节,我迈出了第一步.各位读者如能将此理解为一个祈愿孩子在宁静中成长的母亲的小小勇气,我将是幸福的.
致再次踏上征程的妹妹
妹妹结束约10个月的留学生活,去年6月初自美国返回日本.
可能是异国的生活富于刺激性,可能10个月的时间使人的性格发生变化已绰绰有余,她已变成大人了.
按以往的通信来往,对她的变化理应有所预料.对尚不能从”妹妹什么时候也是个小女孩”的方程式中解脱出来的我来说,她的变化令我喜悦,令我惊讶,同时也使我感到急躁.
决定去美国留学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回想起来,她可能原本就是行动性的性格.但据我所知,她性格中能够付诸行动的部分并不很多.不论问谁,对她的印象都是话少,腼腆.
作为她的姐姐,我也认为她性格内向.
我丈夫担心妹妹是不是不喜欢他,为此悄悄问过我.我告诉他,那当然不会,她很高兴能有一个姐夫.听了我的话,丈夫才放下心来.
妹妹结束10个月的外国生活回来后,性格大变,变得快活多了.她常常兴致盎然地给我们讲起她的房东,朋友和学校.
当她见到思念已久的外甥佑太郎时,不由自主地说:”长得像姐夫.”我们结婚已四年了,而妹妹当着丈夫的面叫她姐夫,这还是第一次.漫长的离别反而把妹妹和我们一家人的距离缩短了,真让我高兴.
她回来后的生活更令人瞠目.如果是我的话,阔别10个月乍一归来,一定会约上朋友玩个痛快,或昏天黑日睡个够.但她却为了考驾驶照每天起早去练车场学开车,忙着出去打短工,去英语学校练习会话,或是为锻炼身体去跳韵律操.她这种潇洒,有节奏的生活,使我们刮目相看.环境或某种转机,竟会使人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看着她如鱼得水,自由奔放富于行动的生活,我不由得产生一丝羡慕.
以前我就认为,与其为无所事事而后悔,宁肯做出行动后再后悔.这也可以说是我的人生哲学.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介意世间的闲言碎语;日常生活愈平静,我愈在乎按快门的声音和照相机的镜头,变得胆怯和心虚起来.有时我已经出了门,看到有记者尾随跟踪,便半路折回打了退堂鼓.
我最不愿后悔.可我不止一次地后悔.
看到妹妹朝气蓬勃的生活,我相信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点勇气.
需要以勇气去走主妇之路,母亲之路以及其它许多条路.
去年12月底,妹妹再次启程.这次她准备去四年.她提得太突兀,以致我,母亲和丈夫都惊呆了.
为让全家人过个团圆年,为妹妹吃上煮年糕和七草粥,母亲兴致勃勃准备下的材料没派上用场,院这使她老人家遗憾不已.
上路时她穿着一件红大衣,轻快得好似她不过是去附近买点东西,我回忆着她临行时可人的笑脸,提笔给她写信.
”我将以自己的语言去倾述真.我以为,这样做不仅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佑太郎.当然你姐夫是理解和赞同的.你觉得如何?请告诉我你的看法.”我尚未收到她的回信.
小时候,下午后我总要去幼儿园接她.我稍晚去一会儿,在教室里等待的她便显得那么凄凉和寂寞.我敲敲窗子,让她看到我.于是,她脸上露出安心的幼稚可爱的笑容.
我万万没有想到,现在还会有和她商量事情的一天.我心中充满甜蜜,我胸中泛着惆怅,我为我勇敢的妹妹自豪.她长大了.
年轻母亲的心
晚上,像往常一样把孩子哄睡,回到客厅时,忽然听到一起事件的新闻报道.
”一位年轻的母亲在牛奶中掺入针头,小石子,卫生球等物,致使两个月的男婴死亡”.因为我也是母亲,对于有关儿童的案件或突发事件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敏感.
我随手可以触摸到刚满周岁儿子的细嫩皮肤,随时可以嗅到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奶香.在这样的环境里,此类不幸事件好像就发生在我身边一样,震荡着我的心.
这个孩子历尽艰辛降临人世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就被其生母夺去性命,实在是可怜之至.
数日之后,在早晨的大型电视节目中,一位采访这次事件的女记者进一步做了报道.她介绍了事件发生的地点,有关的人物之后,电视上连续出现对为孩子做最后诊断的医生和周围领居的采访以及孩子的祖父痛苦不堪的面容.女记者最后说:”被拘留的母亲说,她将拘留所为她提供的所有饭菜一扫而光,昨晚睡得很好.我觉得她简直就是个魔鬼.”
回想自己,产后两个月的时候未完全从生产的疲劳中康复.
孩子出生以前,我一直以为孩子生后每天都在那里乖乖地躺着.那时,从书本上看到的,从有孩子的人那里听到的,都使我得出一个印象,那就是带孩子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现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孩子不停地哭泣,而且莫名其妙地哭,使我常常手足无措.”孩子并不总是天使”记得那时我曾在笔记本上潦草地写过类似的话.
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带孩子实在中一件烦杂的工作,为此要在很大程度上改变自己以往的生活节奏.那时候,我适应不了生活的变化,为此而烦躁不安.每天连觉都睡不好,孩子一哭,我便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对周围人热心的关照和指导,一时还听不进去.
你不必那么紧张--当有人这样提醒我时,我还会无缘无故的生气,流泪,做母亲的信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过之后回想起来,这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但在当时,一想起那样的日子将日复一日,我就会变得忧郁.
尽管丈夫帮了我很多忙,母亲就住在隔壁,但我还是每天都感到忧虑不安.
女人,并不意味着生了孩子就能够成为母亲.我深深感到,抚养孩子的过程,也是母亲完善自身的过程.
当然,今天我会说,孩子当时有多麻烦,现在就有多可爱,可当时似乎与我无缘的育儿精神病事实上距我并遥远.
不仅是育儿,很多事情假如你没有亲临其境处在当事人的立场上,便很难察觉.特别是我们平时耳闻目睹的一些案件和犯罪,假如与事件无直接关联,人们总要对当事人做出肤浅,片面的结论,极端地把他们分为好人或坏人,弱者或强者.当事物被简单划一地曲解时,问题的核心也会受到歪曲.
是什么原因把人逼到那一步?事情的本质是什么?对这些做冷静的分析本来是最为重要的,但人们只关心不涉及事件核心的那一部分.人们关心的是当事的姓名,出生地,受过什么教育,家里有什么人,如何认识已发生的事件等等.
以前,我曾听到一位在美国跟踪采访强奸案的女记者,回答日本电视台记者提问时说的一番话.
日本记者问:”从报道上看不到被害妇女的姓名和经历,这是为什么?”她回答说:”案件发生后,被害人的姓名,年龄,相貌如何等等是无关紧要的.需要的是冷静地进行分析,现代社会中的强奸案件对女性来说,或是对人类来说是种什么现象.这种场合,报道被害人的年龄,职业等等,只能起到妨碍作用.”她回答的很干脆.
听了她的话,我感到切中时弊.
她说的确有道理.报道与案件有关人员的情况,有时会使人们对案件本身的印象发生变化,甚至会使弱者和强者的立场发生变化.
说不定我们自己什么时候变会被卷入每天都在发生的各种事故和案件中.
话题再回到那位杀害亲生儿子的母亲上来吧,她一定是事出有因,一定有别人不屑一顾,不处在她的立场就不能理解的原因.
因此,我认为不能对日常生活中屡有发生的这类案件,轻易冠以”魔鬼般母亲”,以煽动性和语言影响他人,而应以冷静的目光去审视事件的真正原因,思考究竟是什么东西致使一个女性走到这一步.
环视四周,信息之泛滥令人惊诧.一切是那么饶舌,说明也过于充分,然而问题的核心却愈加模糊.信息五花八门,出处却只有一个.这样的时代,使人颤栗.”并非与已无关”这句话说来容易,然而有多少人真正懂得这话的份量?我为我尚未懂得而庆幸.
”携子卧轨”.
”携子煤气自杀”.
”绞杀二子后自杀”.
类似的消息充斥新闻报道.我认为,重要的是人们必须透过表面看到事情的实质.
致 读 者
读过前不久发表在创刊号和第二期上的<拂过窗边的风>之后,很多读者写信给我,这些信已由编辑部转到我手里.绝大多数来信都是善意的,这使我感到欣慰.
我不过写了些生活琐事和个人情感,文笔也很笨拙,然而竟有如此之多的读者设身处地认真阅读,这使我无比喜悦,内心充满感激之情.
很多信出自母亲之手.她们不仅在极其繁重的家务中抽时间阅读了我的随笔,还在长达数页的来信中谈了她们的感想和意见.我的感激之情几乎无法诉笔端.
表达方法多种多样,有绘画,写文章等等.在这些表达方式当中,没有一种是我所擅长的.然而我居然写起文章来了,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写的作文<彩纸>曾被选登在学校的文集上.我的文章第一次为众人所阅读,这使我有些自豪,有些得意.这件小事似乎成了我喜欢写文章的开端.
步入艺坛前所写的文章,我只记得这一篇.不怕各位耻笑,我连日记也不曾记过.关于写日记,我不知下过多少次决心.但我好像属感情先行的一类,几天后重新读来,总会为自己稚拙的文笔而羞愧,于是再也无法为继.
日记虽可记下当天发生的事情或印象较深的别人的话语,但由于没有深思熟虑,没有在心中细细咀嚼消化,便很难称其为文章.看来,写日记也需要有一定的才能.
现在,我每天能够用于写东西的时间极其有限.或是孩子午睡的时候;或是晚上把孩子哄睡,把家务干完,等丈夫归家这段时间.
孩子午睡的时间有近3个小时,有时只有30分钟,夜里的睡眠时间也不太规律,平均起来每天可利用的时间大致有四五个小时.往日,这段时间无所事事,如今开始动笔,就要集中用来翻阅资料,探讨自己对哪能些事有兴趣,进行构思,于是我才发现,日常生活中可集中用来做某种事的时间简直少的可怜.也许因为过去尚没有这种必要.
集中精力进行构思,再将构思加以咀嚼消化,然后用自己的语言把稿纸的白格子填满,这工作虽艰苦,却使人感到紧张得愉快.写作的过程,是回顾,剖析各种经历的过程,也是重新学习的绝好机会.在我心目中,家庭始终占据着首要位置.或许在朋友眼里,我的工作方法颇有些我行我素.但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才有可能脚踏实地,持之以恒地做点什么.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女性所蕴藏的可能性,随着结婚,生育这些人生大事的结束而变得越来越小.
很久以前,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主妇写信给我.信中写道:”结婚以后的许多年里,不论是谁统统都称呼我某某家夫人,对此我也没有任何抵触情绪.一次,一位朋友直呼了我的名字,使我产生难以言喻的感动.从那以后,我也以名字称呼她们.”
我认为,别人直呼她的名字,唤醒了在她心中中已泯灭的女性可能性.人们对女人的称呼有姑娘,女性,妻子,母亲等,这些以妻子和母亲为轴心的女性世界拥有着广阔的世界;既然世界广阔,可能性就必然存在.
然而,在如何看待女性的问题上,社会风气却向着与此相反的方向移动,令人遗憾.
那封信还写着”自从意识到自己在某某的夫人以外还具有莫大的可能性后,不可思议地产生自信心.对丈夫和孩子,我变得比以前更加温柔体贴.同样是千篇一律的家务,现在干起来也觉得很愉快.”
来信以欢快的笔调表述她发现自身价值之后所发生的巨大变化.读了她的信,我也受到了感染.
”关键在于你自己怎样去认为”.我无晨不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我现在感到,婚后的许多人际关系问题都可根据这句”关键在于你自己怎么认为”而变好和变坏.当某个人的某句话或来信使我心中不快时,我就努力去劝自己,这也是某个人善意的表态方式.我也难保哪句并无恶意的话伤害过别人的心.当然,其中也不乏纯属恶意的信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便告诫自己坦然处之,不去在意.
今后,我打算点点滴滴,坚持不懈的写下去,我将随时提醒自己,不要用我的笔去刺伤别人.记得从前写<苍茫时分>时,也有过同样的思绪.多年之后,我又翻开自己写的这本书的扉页.”如今,正值苍茫时分”这一章里写的就是这种思绪.”由于述说自己,我不得不在书中涉及到别人.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记忆,而对别人来说,也许就不只是记忆了.我突然感到不安.”
像昨天的事一样,当时的思绪又萦绕在心头.那时,我有幸见到了濑户内寂听先生,她的话给我以莫大的鼓舞.先生说:”我写东西,决不是为了去伤害别人.我相信我的笔.”正因为度过那段百事烦扰,感受颇深的时期,我能够以坦然的心情写出那本书.
今天,我要说相信自己的笔,恐怕要比以前更需要一些时间.带着烦恼,带着唯恐伤害别人的痛楚从事写作,这于我也必有益处.怀着这样的心情,想着众多朋友在来信中所给予我的温暖人心的激励,今后我将继续写下去.
儿子.电视及其它
电视已有30多年的历史.
据说1959年为了观看皇太子(现明仁天皇)结婚大典的电视转播实况,使电视进入很多家庭.
1959年,那也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可以说,我是和电视一同成长起来的一代.
刚记事的时候,我家有没有电视,现在并无清楚的记忆.我只依稀记得,我曾到房东家去看过电视.由此推测,我家那时可能没有电视.模糊中记得,电视画面是映着儿童节目<特务部队月光>和<力道山>.三四岁的时候,电视画面上经常出现力道山仍在赛场上博斗.我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我问妈妈.妈妈说:”力道山是一个强人,他从照片上跑出来,然后去打仗.”妈妈的话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壮头脑.年幼的我,对妈妈的话信以为真.我觉得电视是一种了不起的东西,它能使死去的人复活.
通过电视,我知道了淀号飞机劫持,三岛由纪夫自杀,学园斗争,浅间山庄等在社会上颇有影响的事件.尽管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学生,但电视上映出的鲜明画面使我感到事情的重大的心灵上的冲击.而今,我已26岁.电视已深入人们的生活,如同家里的一个柜子或碗橱.
14岁那年春天,我迈入艺坛,由看电视的一方转为在电视中出现的一方.尽管如此,我心中对电视的特殊意识却并未由此而变化.甚至可以说,在电视节目中演出是我日常生活的自然延伸.或许这是因为此前电视已在我的生活中深深扎根的缘故.
在转为演出一方的8年中,我虽有时看看自己的录相,却无暇观看其它电视节目.所以,除自己有可能参加演出的节目以外,我对其它节目一无所知.
现在,更确切地讲是从结婚以后,我再次变为看电视的一方,因而对电视节目及广告了如指掌.丈夫出去上班的时候,我总希望有种声音陪伴,便时常开着电视.一个广告播了几次,变能熟记下来;忙完家务小憩时,也会自然不自然地看会电视.就这样,不知不觉中,电视深深地溶进了我的生活.
有孩子以后,我注意尽量减少开电视的时间.我渐渐发现,儿子似乎对电视广告饶有兴趣,画面上一出现广告,他便瞪着两只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看.才6个月的时候,他就这样.他现在1岁3个月,即使正厨房里我的腿边玩耍,只要一听到他喜爱的广告音乐,就注定要跌跌撞撞地跑到电视前去.无论什么广告,对他都具有吸引力.同时,对儿子来说,电视又是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只要我和丈夫的视线一同转向电视,爸爸妈妈电视和他和于同等的地位.
我感到,如果说我是和电视一同成长起来的一代,那对下一代来说,电视与他们有着更深于我们的关系.
且不说电视内容的优劣与否,作为父母,如何处理好性格即将形成,个性逐渐确立的孩子和电视的关系,是一件至为困难的事情.
确有人认为电视对孩子不好,干脆不让孩子看电视,使电视与孩子的世界完全隔绝.但我并不认为,过于神经质的把孩子和电视隔绝开来是个好办法.
同时,把电视当做看孩子的工具,以使自己脱身的做法也是不应采取的.看到孩子要把手里的玩具递给电视中向他微笑的演员,我心中不觉感到了疑问.
电视是一件诚实的东西,美好的东西也好,称不上美好的东西也好,全都照播不误.但它过于直板,让人没有提出问题,进行思考的余地.
看文章或是听音乐,可以引发人们充分的想象.而电视只是把画面推到人们眼前,宣告某个事实,仅引而已.观众看着象征某种事实的画面,听着有倾向性的解说,便得出难以改变的印象.电视影响力之大,令人生畏.
7月13,14两天,我观看了全球音乐会的电视实况转播.准确地讲,我只看了开头和末尾的各四个小时,中间夜深之后的转播录了相,这一部分还未来得及看,所以我没有充分的资格谈论观感.如一定要我谈谈印象,那就是我对节目不甚满意.
音乐会在美国和英国的两个会场举行,目的是为非洲难民募捐.节目虽现场直播了音乐会的全部内容,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人通过转播得出日本也是参加国的印象.
此前日本也出现了各种形式的救济非洲难民募捐活动,既可以捐款,也可以提供衣服,毛毯等实物.我曾从电视新闻上看到,这一活动开展之后,人们捐赠的毛毯堆积如山.
对此,一位男新闻主持人皱着眉头说:”提倡捐赠自己家里用不着的东西并不见得好,好像为处理废品找一个名义.....”
他的话使我产生一种复杂的心绪.
对非洲难民问题,我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在意识的深层,总有那是发生在遥远国度的事的感觉.
对这个问题,我不认为只要捐些钱款或物品就能解决.当然,与其不闻不问,还是尽可能提供些援助才好.遗憾的是,我对慈善活动和社会无偿服务活动尚无成熟的看法.
我只是常常感到,我个人及我的家庭,在偶然的机会中,出生和生活在没有饥饿,没有战争的美好国度和时代.
正在茁壮成长的儿子或许也会生长在那一片荒芜贫瘠的土地上,电视里那些目光惨淡,身体消瘦的孩子也许就是我的儿子--每念及此,我就深感到作为人类社会的一员,谁都有责任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毫无疑问,全球音乐节一事实上是几倍于我要真心救济非洲的人们所组织的世界性活动.但就观看那天的电视转播,觉得要想把音乐节的殷切希望和炽热之情传达和渗透到具有多样化意识的人们的身心当中,仍是相当困难的.愿望从一个人转到另一个人,而转达的人过多过杂,原有的形状就会变化,原有的光泽变会暗淡.虽然身在自家客厅,但电视能使你身临其境.
反过来讲,电视也有其局限性,它总是把整个世界都限制在对角21英寸的框框之中.
电视已走过长达30余年的历程.今后,电视技术将更加进步,更加充实.
只是,欲在岛国日本的土地上,通过电视画面随时感受到越过重洋传递而来的滚滚浪潮,似乎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全文完)
生
编者按:退出影坛的日本影星山口百惠似乎并不满足于贤妻良母式的舒适生活。她时而提笔写一些散文与短诗,文笔清新感人,字里行间充满着对生活的依恋之情。本刊发表的《生命》一文就是她的代表作。
夏天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季节。
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女子纷纷涌向避暑胜地,渴望已久的人群冲向大海,挤得沙滩上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碧蓝的天空。
火热的、光芒四射的太阳。
喧闹的夏天。
与此相反,夏天的沉静也是寂寞的。
我记忆中的夏天,总是那般静谧。
黄昏时分,我在横须贺市立游泳池游过泳,带着仿佛仍置身水中的凉爽走在归家的路上,喧嚣渐渐离我远去。
百蝉齐鸣和向阳处与绿荫下的反差,无不飘荡着一丝悲哀的情调。
还在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在一户人家门前发现一个小小的奇特的栅栏。
我倚着栅栏往里看,那里摆着一些用茄子和黄瓜雕成的小动物。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我只记得我蹲在那里,对着那些小动物凝视良久。
我踌躇着,不敢碰它们一下,一股神圣的氛围笼罩着我。
若干年后,我第一次听说到了盂兰盆节的时候,人们要在门前点起篝火,迎接精灵的到来。尔后,每逢夏天,曾经笼罩我的、宛如清风与时间都静止了一般的神圣氛围都要在我体内苏醒。
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停战纪念日和原子弹在广岛、长畸爆炸等等鲜烈的事件都发生在夏季,我常常在夏天的喧嚣中看到某些生命的无常。
一个数月之后即将降临人世的生命,正在我腹中喘息。
我认为,从开始孕育新生命到把新生命送到人世的280天,是女人对生命的创造力最真挚的时期。
每逢我发现从早孕反应为始的一系列体质的变化,总有一种似喜似忧的情绪纷至沓来。
一年多以前,当我屡次战胜那些情绪,将哇哇坠地的儿子抱在怀里的时候,便深切感到了生命所固有的顽强。
或许可以把它说成是对生命的信赖。
这种信赖与母亲的勇气和坚强紧密相连。尽管当孩子受了外伤和生病的时候,他们弱小无依的眼神有时会使母亲的心情出现波动,但只要想到孩子与生俱来的强大生命力,他们就会心地坦然。
如今,我把这种对生命的信赖寄托在撒娇的长子和正在腹内茁壮成长的第二个孩子身上。
我尽量掌握长子的情绪与我身体的平衡,有时也借助丈夫和身边亲友的力量,静静地等待与新生命相见的那个时辰。
8月12日。
我听到空难事故的消息。
几天过去,却还未弄清事故的原因。
这是一个悲惨的事件。
一位前往大阪机场迎接丈夫的妇女对记者说:“傍晚不到6点的时候,我丈夫给家里打来电话,告诉我他马上就要登机了,大约9点能到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空难事故的详细情况日渐明朗。每从电视和报纸得知这方面的消息,我都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
面对如此巨大的惨事,在生孩子时所强烈感受到的对生命的信赖,此时变得那般脆弱和无力。
人们来到人世的时候,皆被赋予强大的生命力,而这样的生命却常常被包围在险恶之中,我们实则每天都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自从长子诞生后,我和丈夫之间的话题基本是孩子。
有时,话题也会从孩子引伸开去,但线索总是孩子又有哪些长进,他的动作如何,表情怎样。
“假使在我们意识中占有重大比例的孩子有一天猝然消失呢?”
连做这种假设,于我都是过于沉重的,我曾把这念头告诉给丈夫。
“瞎说此什么?怪不吉利的。”丈夫付之一笑。这自然使我稍许感到慰藉。然而在现实里,就真有人为此胆战心惊。每念及此,我就怀着虔诚的心情,为我孩子的健康而深感庆幸。
六七年前,我还在热恋中的时候,曾在舞台上对观众说过:“为了爱,我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我说这句话很动情,而事实上,为了丈夫和孩子,我的确可以随时牺牲自己的性命。
正因为我爱他们,我才惧怕他们死去,也惧怕自己死去。
关于“死”的这两种复杂的感情,在令人惜别的夏季里悠荡着。
我不敢仰望星空,因为它会让我感到渺小;我不敢俯瞰大地,因为它让我感到生命的卑微。生命是顽强的,然而也是脆弱的。生命是多艰的,生存应该是愉快的。如果能够选择快乐,为什么不快乐着每一天;如果能够选择简单,为什么不简单着每一天,如果能够避开纷扰,为什么不清静着每一天;如果能够有爱,让爱陪伴着每一天吧!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是那么美好:天空是那样的湛蓝、空气是那样的舒朗、阳光是那样的灿烂……
啊!我活着!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振奋的消息!
我虔诚地感恩着……感谢着生活!感谢着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