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盛顿广场公园，就有这样一个常年与一架三角钢琴相伴的人。夏天的时候，钢琴旁的公园长椅通常都被满满的听客占据。人们喝着咖啡，吃着午餐，安静地听着如泉水般流出的琴声。即使在冬天的冰天雪地里，他依然在那里一曲接一曲地弹奏。你的手指还没冻僵吗，我每次都忍不住想问。

我们叫他thecrazy piano guy，疯狂的钢琴手。

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每天几点来，每天几点走，甚至怎么把这么大的钢琴挪到这里来，没有人知道。

在纽约，你与好故事通常就只隔着一扇门，只是你不知道开门密码。就这样，为了找寻这个密码，我和同伴两个人站在了“疯狂的钢琴手”的家门口。

这是位于纽约下城东村的一条繁华街区，人声吵闹，租金不菲，看着这个地址我有些吃惊。从公寓大门进去，一扇扇黑色的门牌，要侧身走的窄楼梯。我们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不知道是哪一间。这时，一个穿着旧T恤衫，一脸慵懒睡意的人出现在楼梯上方。

“科林先生？”我们向他叫。

“你们好。请从这里上来。”他指了指脚下的楼梯。

又上了一层，我们终于到了。我们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拎着自己的鞋，站在了他的公寓里。愿意在价值不菲的地段用高额的租金支付一个拥挤得难以转身的小房子，是纽约人惯有的生活。洗碗槽、高脚桌、钢琴、一整面墙的杂物架与CD架、一个沙袋一样能使人陷进去的大沙发。卧室在另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位疯狂的钢琴手，此刻舒服地坐在他的钢琴旁，一边随意地弹一会儿琴，一边与我们讲起他的故事。

2003年，他离开了居住几年的波士顿，来到纽约。不过是因为“纽约”这个让每一个年轻人发狂的魔咒。“你知道，这是纽约。我也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开始在几所芭蕾舞学校弹钢琴。“芭蕾舞学校，你可想而知是什么样子！”说着他弹起一串像四小天鹅般的小短调，接着停了手。“每天弹这些东西，没有停止的时候。”尽管已经做到音乐总监，他还是辞去了工作，几乎走遍了纽约所有的广场，他可以在阳光下一首接一首地弹自己喜欢的曲子。

“你的收入来自于哪里呢？”

“我现在所有的收入都来自华盛顿广场的现场演奏。”

“那些收入足够你支付这里的租金吗？”

“勉强吧。冬天是最艰难的日子。没有多少人出来，没有多少人愿意停下来一会儿听你弹奏。到了夏天，日子就会好过一点。”

我们同时想起了那阳光、树荫、与钢琴声的日子。

“你的家人有来公园听过你的演奏吗？”“有吧，他们来旅游的时候。我的爸爸、妈妈、弟弟，他们都是很正常的人，我从小是家里的怪小孩。当然，我们现在的关系好多了。但是，”他指指自己手指上的刺青，那是四棵锯齿形的松树，其中3棵树叶偏向一边，1棵偏向另一边，“他们是那一边，我是这一边。”

“那是什么？”我指着他书架边上的一只小恐龙玩具。他拿起来笑着说：“一天在我弹钢琴时，一个小男孩和他的爸爸经过，他就把这个放在我的钢琴上。”

说着他翻出一个大纸箱，里面全是纸条。这是广场的听众写给他的。通常他有两个黑色的塑料桶一前一后放在钢琴旁，人们把钱放进那里。但人们有时也会塞进不是钱的东西。

比如这个：“亲爱的钢琴手，你弹得实在是太好听了。但是我是个穷学生，原谅我。”

他有很多的画像，可见他的听众中有许多是绘画能手。她们坐在公园里远远看着他弹琴，半小时后离开时偷偷把自己的作品塞进他的桶里，想想还挺浪漫的。

他拿起一张纸条托腮读：“亲爱的钢琴手，你今天好像有点儿忧伤啊。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了吗？”

我问：“你什么时候会忧伤？”

他抬起头，突然严肃道：“你知道我最忧伤、最孤独的时候是什么吗？就是我一个人推着这么重的钢琴走的时候，大家都看着，没有人一个人来帮我一把！”

我愣了愣，坦率地说：“其实我一直好奇，你每天是怎么一个人把那么一架钢琴弄过来，晚上又一个人弄走的。”“看吧！没有一个人来问我。有一次一对欧洲游客，站在那里看着我把钢琴气喘吁吁地推来，然后问我：你可以开始了吗？”他无奈地扶头说：“下次见我一个人推钢琴，一定要来帮我啊......”

他滔滔不绝地谈起他演奏的音乐，谈起他最崇拜的音乐家李斯特，“不仅有才华而且长得帅，很早就出名，三四十岁就可以退休，每次出场女孩子们都尖叫。”他眨眨眼睛说：“这不就是人生巅峰吗？”

我们谈起他的未来，他对婚姻的看法。他说：“如果你想要与某个人度过一生，为什么需要一张纸呢？”

他的桌边和洗碗槽边放着喝剩的红酒杯，平日朋友们会来他家聚会，大家一起聊天弹琴，聊音乐以及音乐之外的所有。

“我是一个很感性的人。”科林说，“那一天我在华盛顿广场弹琴，突然下起了雪，雪花落在我的琴键上，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美，一切都会更好。”他又坐回钢琴旁，旁若无人地弹起了当时弹的曲子。

我看了看科林自己写的标签：“世界上最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