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所谓端者，初也，亦开端是也。所谓午，既谐音五，也含义五，谐的是五月的“五”音，含义的是每月有三个五日之“五”。端午即是五月的开端。端午期即在农历五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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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它不是二十四节气之一。这天，正值仲夏，按照《易经·乾卦》第五爻之爻辞说法，是“飞龙在天”的日子，也就是习俗祭龙祭祖的日子，由此才慢慢变成了民间的节日。至于这个节日，与纪念屈原、伍子胥、曹娥有关，还有形形色色的其他含义，以及各种各样的称呼，如此等等，那都是后世各地给予的不同解读。

　　《诗经》年代，有些地方端午还不是什么节日，没有那么多习俗的含义，也没有那么复杂的文化解读。这天仅仅是像其他五月的一天一样，是笼笼统统归属于五月的日子。在这五月天，我们当然已经看不到远古先民们当时纪念、祭祀活动的情状，但是，在《诗经·风》和其他典籍里，却留下了他们春日活动的身影和笑声以及勤快劳作轻快的歌声。

　　那时，他们包粽子，挂艾草，戴香包。家长还带儿童们玩斗草的游戏。这游戏有两种玩法，一是口头斗，一是真格斗。前者是斗花草名，如甲说相思草，乙便对以合欢枝，甲说金盏草，乙就说玉兰花。谁说得多为赢家。真格斗，就是选用韧质草，以其茎或叶柄两两对钩比试，不折断者为赢家。这季节是车前子成熟的时候。其叶柄比较韧，常受斗草者青睐。

　　车前子还是一种有药用功效的植物，具有止咳、泄泻、利尿、明目等药用价值 ，一直被古人珍视。

　　《诗经》中就有一首叫《芣苢》的唱诗，描写妇女们采集车前子的情状。犹如有声有色的画幅，凌空飞翔千年，跨越时空，将其歌声、画面传输了过来。这是一群采集车前子的妇女们在《芣苢》中的诵唱。

　　绿叶伏地车前子，灿灿结籽正逢秋。

　　采呀快采车前子，一把一把细细收。

　　采呀快采车前子，颗粒捡尽要妥收。

　　采呀快采车前子，每串捋完梗才丢。

　　采呀快采车前子，一捧翻转衣襟蔸。

　　采呀快采车前子，两捧卷扎裙裾收。

　　这是妇女们集体劳动的歌谣，其唱诗的品位，在于对劳作过程的品味。

　　采采芣苢，采采芣苢，采采芣苢……全诗原文三章十二句，有六个这样完全重复的句子。薄言采之、薄言有之、薄言掇之…… 另有如此六句每句只变换一个字。全诗总共48个字位（音节），只用了12个不同的字！如此单调，且重复！

　　然而，单调是它的经济，重复是它的特色！是有意而为，是特殊的音乐形态所决定的。

　　与《诗经》其他唱诗一样，《芣苢》也是一首声诗。现在我们已经无缘直接听到这首歌的音乐，但我们有依据判断，整首歌的旋律一定简单、欢快、跳跃，它不想表达什么丰富的内容，只想表演简单的采集动作。就好似弹琵琶的轮指，几个手指轮着聚焦来弹一个音，弹出的诚然是一个音，却是滚动着的呈示，别有一番连绵的情致。这种歌曲主要强化动作性、节奏性和舞蹈性。歌词被弱化为节奏，内容被消解为纯粹的音韵，与无内涵的衬词一道滚动、重复，化进了歌曲的旋律。

　　德国古典艺术史家格罗塞在其《原始艺术研究》中说，“最低级文明的抒情诗，其主要的性质是音乐，诗的意义只不过占次要地位而已”。“在某种情况下，不惜牺牲诗歌的意义，来成全诗歌的形式”。“例如某些地区的人尽管会娴熟地唱很多家乡的歌谣，但对其中的歌词意义茫然无知”。另一艺术史家维尔纳特干脆认为，“原始的抒情诗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语言”。

　　也正应和了黑格尔所言，“音节和押韵是诗的原始的唯一的愉悦感官的芬芳气息，甚至比所谓富于意象的富丽堂皇的辞藻还更重要”。而英国作家赫列斯特提醒着，“应当让耳朵玩味使它愉悦的音响，让它领略在形象的创造和安排中所表现的音节的巧妙的暗合和出乎意料的重复”。而尼采说得更透彻，“对于他人来说是形式的东西，相反，对于艺术家来说却是内容”。

　　兜了上述书袋，真好像说的就是《芣苢》。因之，我们可以不必忌讳此诗的原始性，以及从而导致的简朴性。我们大可将这首48个字位只用了12个字填充的《芣苢》，视为“轻忽唱词，见重音乐韵味”“低级文明的”悦耳抒情诗。干脆，就当它是一首人和自然的和声伴奏的抒情舞曲好了。那又怎么样，也无损其独特，无减弱其精彩啊！何况，我们还可以帮歌词自己宣示，本歌词就是有意如此简单，以淡漠意义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意义。又如何？

　　阳光明媚的五月天，正是采集车前子的季节。叶绿衣红，群歌袅然，岭坡山歌叠句不息，声传韵飞律飘，动地动风动云。采摘车前子，一把把收，一串串收，一捧捧收……一把一把收起，翻衣襟来蔸起，卷扎裙裾来蔸起……大场面，是呼朋邀友。大特写，是专注手头。身边劳作，有条有理。条理，就是滋味。有滋有味，有细节，有层次，一边把玩，一边复沓吟咏。有声，有色，还有优美的动静……这就是古人的生计和劳作。

　　对一种自己栽种的小植物果实籽粒，如此反复把弄，对自己劳作、生活的热爱，情实心生，油然而出。生活之树长绿。单调、艰苦劳作之所以不倦，固然在于生计的必须，但能苦中取乐，更必在有豁达地置认命为平常的心态，犹如《芣苢》女子。要不然至今哪还有仍在田地里坚执如两三千年那番辛苦劳作的农家！

　　这样的诗，就不是另一时代、另一阶层的人做得出来的了，其形质才配称是心里的歌。哪怕它词少句简，也是可以穿透岁月，穿透生活，穿透灵魂的厚实唱诗。

　　清方玉润有一解说可亮人眼目。他说：“佳诗不必尽皆征实，自鸣天籁，一片好音，足令人低回无限，若实以按之，兴会索然矣。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此方氏，就无愧解诗方家了。毕竟，人的精神状态，还是他关注的焦点。看来，古人解说之辞，还是方玉润有诗心！

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注释】

　　芣苢（fúy）：植物名，即车前子。薄言：发语词，无意义。有：摘取，收起。掇（du）：拾取。捋（lu）：顺枝条脱取。袺（jie）：手执衣襟以兜东西。襭（xié）：翻转衣襟，衣角系于腰带成兜承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