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
“
想必对他们来说,她是过于冷静而又自律了,可能有人还视之为冷淡和傲慢。但是我可以感觉出岛本在外表潜伏下的某种温情和脆弱——如同藏猫猫的小孩子,尽管躲在深处,却又希求迟早给人瞧见。有时我可以从她的话语和表情中一晃儿认出这样的影子。
纳特·金·科尔唱的《国境以南》从远处传来。不用说,纳特·金·科尔唱的是墨西哥。但当时我听不明白,只是觉得国境以南到底有什么。
将泉送去车站后,我甚是心神不定……虽然我已不再孤独,却又深深陷入了以前从未感觉到的孤独中。就好像生来第一次戴眼镜,无法把握物体的远近。远处的景物看起来近在眼前,本不该鲜明的东西历历在目。
但我那时还不懂,不懂自己可能迟早要伤害一个人,给她以无法愈合的重创。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能强烈吸引我的,不是可以量化、可以一般化的外在美,而是潜在的某种绝对的什么。
当然,在损毁泉的同时,我也损毁了自己。我深深地——比当时我所感觉的还要深得多地——伤害了自己本身。……在终极本质上我这个人是可以作恶的。
上大学后,我打算在新的城市获得新的自己,开始新的生活,打算通过成为新人来改正错误。最初似乎还算顺利,然而归根结蒂,我无论如何只能是我,仍将重复同样的错误,同样伤害别人,同时损毁自己。年过二十时我忽然心想:说不定自己再不能成为一个地道的人了。我犯过几个错误,但实际上那甚至连错误都不是。与其说是错误,或许莫如说是我自身与生俱来的倾向性东西。
其实我们只能在有限的可能性中生存。
这不大像是我的人生,我好像是在某人准备好的场所按某人设计好的模式生活。
跟你说,岁月这东西是要把人变成各种样子的……一个人的人生归根结蒂只能是那个人的人生。你不可能代替谁负起责任。这里好比沙漠,我们大家只能适应沙漠。沃尔特·迪斯尼《沙漠活着》。
这也是我从上大学到和有纪子结婚十年来时间里一贯的感受。一旦情况别扭起来,这个别扭必然导致另一个别扭,如此越变越糟,怎么争扎也无法从中脱身,直到有人赶来搭救。
我在被这世界一点一点拉下水去。
国境以南到底有什么呢?……该是非常漂亮、又大又软的东西吧……西伯利亚癔病……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划过高空落往西边的地平线——每天周而复始目睹如此光景的时间里,你身上有什么突然咯嘣一声死了。于是你扔下锄头,什么也不想地一直往西边走去,往太阳以西。走火入魔似的好几天好几天不吃不喝走个不停,直到倒地死去。
在我是不存在所谓中间的。我身上不存在中间性的东西。不存在中间性的东西的地方也不存在中间。
我最大问题就在于自己缺少什么,我这个人、我的人生空洞洞缺少什么,失却了什么。缺的那部分总是如饥似渴。
不过,在那次同泉奇妙地邂逅之后,将我团团围在中间的岛本的幻影和余音开始缓缓淡化撤离。眼中的景物似乎多少恢复了色彩,行走在月球表面般的寂寥无助之感渐渐收敛消遁。我就像隔着玻璃目睹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朦朦胧胧地感到重力在发生微妙的变化,紧紧附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被一点点一片片揭去。大约与此同时,我心目中原有的什么消失了,断绝了——无声无息地,然而决定性地。
我应当走到她们床前掀开被子,手放在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上告知新一天的到来。这是我的当务之急。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厨房桌前站起,似乎所有气力都已从身上消失,就好像有人悄悄绕到我背后轻轻拔去我的体塞。我臂肘拄着桌面,双手捂脸。黑暗中我想到落于海面的雨……我一直在想这样的大海,直到有人走来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背上。
”
个人提取:
作为独生子的“我”从小学就认识了同是独生的女孩岛本,她安静冷淡,我们却一拍即合,她和我分享唱片《国境以南》,我知道自己对她是爱情,但是百般克制。后来初中分校和搬家,再也没有见面。高中女朋友是泉,然而第一个和我上床的是泉的表姐,她对我有强烈的闷雷般的吸引力。泉发现后,我们分手。大学四年到在公司编写教材的八年里,我都对这个世界兴趣缺缺,只专注于自己的世界。直到旅行时遇到有纪子,和她结婚,在她父亲帮助下开酒吧,生意异常好,生有两个女儿。在泉的表姐三十六岁的葬礼上,我去参加了,也得知泉现在的情况,一个不可爱的、面无表情的、让孩子害怕的独居女人。在酒吧看书时岛本找到了我,之后她一直很神秘地在雨夜里来到我的酒吧。一个周末和我搭飞机到一条流得很急的河边把她孩子的骨灰撒了下去。之后,有个晚上我们在箱根别墅待了一夜,本想着两人第二天私奔,醒来时她却已经离开。而我失魂落魄地回家,面对有纪子的盘问,她知道了事情。我们一直冷战,直到决定重新接受对方。而在新一天开始时我却在厨房里站不起来,直到有一只手抚上我的背。全文结束。
个人评价:
起初看书的动机仍然是由于村上春树和这个有趣的书名——国境以南,太阳以西。说是唱片名,然而却在现实中查不到这个歌手所唱的这首歌,于是它塔建了一个不同于现实的小说世界。也就是说,沉迷于其中的读者可以根据这个唱片走出来,如同盗梦空间里的陀螺作用。“国境以南到底有什么呢?……该是非常漂亮、又大又软的东西吧……西伯利亚癔病……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划过高空落往西边的地平线——每天周而复始目睹如此光景的时间里,你身上有什么突然咯嘣一声死了。于是你扔下锄头,什么也不想地一直往西边走去,往太阳以西。走火入魔似的好几天好几天不吃不喝走个不停,直到倒地死去。”“我”和岛本两人关于这个名字的对话,这是来自岛本的解释,认为说那个地方是某个人身上的东西失去了,然后行尸走肉般朝这个地方走去,濒死者看到的地方。
作为泉的男朋友时,“我”没有任何出轨或者偷情的意识,而作为有纪子的丈夫,只有和岛本在一起,才会想挽回时提到“没有资格”这个词。第一方面是一份对已逝的、美好的人或物无可挽回地悲哀感。泉遭到背叛后终生不嫁,宛若行尸走肉。而有纪子也曾经遭到别人的背叛差点自杀死掉,“我”失去岛本后世界成了幻影。这三个人的初恋如此刻骨铭心,不可动摇,让人觉得这是在讲一个初恋的故事。按《何以笙箫默》的说法是不愿意将就。文中会有一些话语暗示,每个人的存在就是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我”和岛本也经常错过,一开始是害羞和自尊,后来是不够彻底;而泉被把原因归结为身体没有献出,有纪子的初恋倒是没能看出什么,有纪子是曾经的泉,后来遇到了“我”,而这只是暂时的,“我”依旧给别人带来伤害。三个人的遗憾让“年少”一词更加深刻,央视确实有一段时间上街询问“您现在幸福吗、您现在有何遗憾”之类被人吐槽的问题。其实为了在世上生存,总归要将自己的遗憾给屏蔽,埋在深处,即使是日记也难交心。它是伴随一生的。
看了书上的解释,刚好发现“太阳以西”(也就是西伯利亚癔病:一直往西走)和中国的夸父追日走的是相反方向,心系的东西不再和追求心系的东西路不同,而殊途同归,化身为人类行走的力量。可以理解为人靠心灵和生理力量存活,而心灵已死,那么要靠耗掉身上仅存的生理力量加速死亡。
“我”在独身子这个身份下,孤独是一直追随的,而岛本恰好也是这样一个人,两人心心相惜。村上君的作品就是想表达孤独,不管是政治立场,还是爱好、行为、职业,一些外在形式的孤独激发出内心的孤独感。他这个身份把孤独放大,而其他人大多是慢慢掩盖,融入纸醉金迷。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样放任自己看感兴趣的书对不对,某种情感上我不愿意成为一个偏激的人,从小就察觉了身上的矛盾感。不喜欢和人争吵所以总是微笑,而骨子里是不愿意和人打交道的。这两股力量来来去去多年,彼此彼此,我温和又听话地成长着。
之前说了,他的作品主题,孤独是永恒的,他借助各种各样的形式,魔幻的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反抗少年海边的卡夫卡,与政治官僚抗争的寻羊冒险记和奇鸟行状录。他有自己的救赎道路,水乳交融的性,书,音乐,他曾说自己和沙林毒气投放者的童年最大的不同是自己从小有书作伴。
重新拾起他的书来看,是刚刚开学,想冲击一下离家和入学的过渡期不适应感。本想当作消遣小说来看,又渐渐入迷,这书有个魔力,从童年到中年,其实作为男孩子的世界多少会涉及到社会上的男孩危机。想必对他的书感兴趣的人总是存在于理想化和现实化的边缘,虽然这是个老题,却不朽。我不知道道路何去何从,只是慢慢给自己一种接纳的能力。愚笨的自己,不会做事的自己。不逃避,认真洗脸。偶尔找到同类,不依赖同类,也就够了。
一个村上迷的回归,要继续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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