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诺》12 皎皎 完结+番外+空庭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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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大学四年的生活苏智过的基本上顺心顺意,在外人眼里绝对是学业爱情两不耽误。毕业的时候学院
举办了一个联欢会,他被推举为学生代表之一发言。被师弟师妹问及是怎么做到这点的时候,他很坦诚
的说:“起码有一个原因是我不愿意被我的妹妹比下去。她成绩非常优秀,我是哥哥,自然也不能输给
她。”
一旁的陈子嘉忍不住微笑:“在学外语上,她比不了你的。”
苏措学不好英文,还在读中学的时候苏智就有所察觉,不过她那时似乎每门功课都不算出色,相比
起来英文不好这一项不显得突兀。不过,上大学之后这一点就表现得非常明显了,两次英语考级都是在
应晨的大力帮助之下才危险的过线。
苏智为此一直深深感激应晨。苏措自然更加感激,考级成绩下来后不久便兴致勃勃请他们吃饭,话
题自然是离不开英文。一顿饭吃到一半,苏智听到陈子嘉问了句:“苏措,你有没有出国的念头?”
苏措相当吃惊的看陈子嘉一眼,摇了摇头,一脸毫无兴趣说:“在国内很好,我不会出去。”苏智
因为这句话顿有知音之感,抱着苏措的肩膀,热切的说道:“到底是我的妹妹啊,所以想法都那么一样
啊。”
不过一桌其他二人脸色不约而同的难看了几分。苏智此举也是无奈居多,每次说到出国的话题,他
跟应晨之间不是冷场就是吵架;他以为拉上苏措可能会好点,也不至于太过势单力薄,就算产生争执还
能处于二比二的不败地位,可完全没想到拉上了苏措,气氛反而更糟。往常这种时候,陈子嘉通常会在
两人之间圆场;不过今天他看了苏措一眼,沉着冷静的,就是一声不吭。
好像没注意到这尴尬的时刻,苏措随即站起来返回学校上自习;陈子嘉眉头一皱,抓起书包追了出
去,留下苏智和应晨自己解决内部矛盾。
沉默片刻后,应晨冷冷的说:“是因为冯咏,对不对?”
苏智给她说中心事,无名恼火袭上心头,硬邦邦的扔出去一句话:“你也太多心了。怎么能想到这
里?”
瞧见苏智脸色的巨变,应晨的声音不自觉的拔高几分:“你摆出这个脸色给谁看?我说对了,你就
是还在想她,不然你不至于现在还跟她有联系。我真想知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让你跟我一起出
国,真的就委屈你了?”
苏智重重把手摁在桌面上。认识应晨至今,他从来没这么恼怒过。“你看我邮件了?”
“怎么,还看不得?”应晨尖锐的回了一声,“她最近要回来了,是吧?”
他们的争执已经引起了店内其余人的注视,两人把各自的气焰压下去一点,冷静的走出饭店。
走了一路,也争了一路。苏智的火气半点没有消,反而在肺腑中越烧越旺。认识应晨以来,次次都
是他屈从她的意见。她对他的干涉已经蔓延到他生活的每个角落,学二外是她的建议,参加什么活动也
是她说了算,他这两年买的衣服,甚至是内衣都是按照她的意思选的。这些他一句反对意见都没有,她
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没想到,现在居然连他的邮件都要关注。
回过神来,应晨重重的声音传入耳中:“别人的女朋友哪像我这样,什么都在为你考虑好,你呢,
什么时候为我考虑过?你连一次生日礼物都没有给我送过……还有,我花那么多时间为你妹妹补习英
语,现在我不过看了你几封邮件,你就对我发脾气?”
争吵了一路,苏智也累的够呛。听到她提起苏措,他忽然不想再吵,疲惫的说:“原来是这么回
事。是我们欠你的。以后,我们兄妹不再麻烦你了,行不行?”
这句话成了他们分手的最直接的导火索。堆积一两年的矛盾半个小时内猛然爆发出来,好比洪水决
堤,谁都堵不住那条裂开的口子,仿佛在泄愤一般,很多本来不是出于本意的话一句句的从嘴里蹦了出
来,心理某个地方血淋淋的,但是又诡异的畅快。
苏智一副生人勿扰样子返回宿舍,却发现脸色同样难看的陈子嘉;那段时间陈子嘉感冒得厉害,但
他脸色表露出的阴郁程度,远非感冒所能制造的效果了。两人同时看到对方眉头郁结不得舒展的样子,
一愣之后只余下相视摇头苦笑的力气。
他俩情绪不好,独处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搞的一个宿舍的男生气氛都相当压抑,偏偏没人敢跟
他俩提意见,只是怪不乏好事者前来探问苏智跟应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回
答一句“性格不合,分手了”。
几天后陈子嘉终于发现他们的确是真正分手,应晨这段时间眼泪婆娑的样子他也看在眼底,数次坚
决的追问苏智原因,循循善诱般劝说他冷静,却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那天晚上,你被阿措气成什么
样子,我没问你什么,你也不要问我。”
那两个月苏智不跟应晨一起上自习,平时也刻意跟陈子嘉保持距离,走到哪里都有人问“应晨怎么
没跟你一起上自习”,“你怎么不等陈子嘉”之类的问话。独来独往的坚持了两个星期,苏智在人生中
第一次觉得寂寞。尤其要命的是,偏偏这份寂寞还是他自找的,连抱怨都找不到人。他忽然很想知道,
苏措大学几年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有没有觉得寂寞?
为了得到答案,他特地去华大图书馆拦截苏措,得到了她的回答:“我没什么好怕的。你以为我是
你么?”
答案在意料之内,苏智从嗓子里挤出一声笑。
回头看他一眼,苏措轻声说:“哥哥,冯咏前两天联系我了。她明天回国,我会去接她。她大概会
在市里呆两天再回去,你要不要见见?”
苏智没有着急说话,他把书插回书架里,才侧一侧头,直视苏措审视的目光:“没必要,还见她做
什么。”
最后他还是见到了。冯咏依然娇小,她比苏措矮了十多公分,跟他比起来高度差距更是悬殊,恰好
可以靠上他的胸口。除去这个,她跟当年几乎是判若两人。她头发给染成了金色,披在身后,从背影上
看,跟学校里的西方留学生几乎一致;她带着楚楚动人的笑容,说话的时候伸出白净的手,指甲油反射
着路灯的光芒,好像十指均在红色的漆里浸泡过。
他们谈的话题很空泛,一百年前说或者现在说区别都不大。三四年不见,大家都改变了许多,他们
甚至都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了。冯咏几乎不提在国外的见闻,就是一个劲的问这几年他过的好不好,现在
在学校里是不是依然受欢迎,又问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发展得怎么样。这么聊着天,两人气氛不可抑
制的冷却下来,前一句说过什么,几秒之后也就忘记了。苏智惊讶的发现自己跟她道出“再见”两个字
的语气竟然可以丝毫不带着眷念,就像当年他在她出国前夕说的“我们分手吧,我不会等你”那句一样
干脆。
冯咏前脚走,苏措后脚就来了。她跟他说:“我跟冯咏说过你有女朋友了,可是她还是要来看你,
我阻止不了。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苏智表情淡漠,对着刚回宿舍的陈子嘉打了个招呼。
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措立刻敛声,回头对着来人笑了笑就急速的离开,甚至都没给陈子
嘉任何时间开口说话。
苏智震惊的看着苏措离开的背影,再回头看陈子嘉,半开玩笑半真心的说:“阿措欠你多少钱没
还?怎么忽然躲得那么厉害?”
陈子嘉想起那日他追出去,小心翼翼的给她说出国的好处时得到的那句回答。苏措礼貌的听他说
完,快速的抿一抿嘴,歪了外头看他,用清越的声音说“谢谢你。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实
在没什么关系”;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咳嗽,沙哑着嗓子艰难的开口说道:“我糊涂了,不知道。”
苏智凝视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哪里是真不知道?只不过,对于不愿深想的事情,人类宁愿选择
不知道,那样,生活会容易得多。
几天之后他收到了冯咏发给他的邮件,信里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说她从未忘记过他,说她现在
才知道,自己到底是错了。她最后在信里写:你知道么,当年你跟我说分手,跟我说不会等我的那天,
我哭了一个晚上。之前我一直认为,就算我们分开了,我们的感情依然可以延续,可是没想到,你一刀
斩断了我们的关系。我后来不停的想那句话,反复的想,不停的想,想了很多次,想得都睡不着觉。苏
智,你真狠心啊。女孩子对你来说,太容易得到了,你就那么不珍惜,是吗?
苏智盯着屏幕发呆很久,然后抱着头,表情深深的埋藏到了双肘之中。
从此后他都没用过那个邮箱。
毕业之后,临上飞机前,他跟陈子嘉话别时提起这封邮件,忍不住怅然若失:“当时不过是为了断
了后路。我从来不相信远距离的感情能维系很久。我一直固执的认为,无论是谁,只要踏上异国的土
地,以前的事情就会变成遥远的过去,我很难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失去,我那么排斥出国,原因也是因
为这样。我当时求过她不要走,她拒绝了。所以我跟她说那句话,也是在赌气了。她误会我是那种三心
二意的男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第一次知道被误会会带来这样的感情,可是因为是她,我也不愿辩
解。”
陈子嘉盯着苏智手里的宣纸,说:“真的忘记某个人,不容易做到。”
“尽力而为吧。”苏智苦笑。
应晨叫他的声音从海关入口传来,苏智侧头挥一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再小心的收好手里的那张宣
纸,本来想说的话就此刹车。
分手的那时候苏智没想到还能跟应晨再复合,最后一起出国。他跟应晨的僵持关系延延续了整个大
四上学期,最终闹得尽人皆知。其间他们在学校里有不少机会碰面,如果她跟米诗或者其他人一道,苏
智就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如果她独身一人,他表情僵硬的笑一笑,逃一般的迅速避开,走出很远后才敢
悄悄回头看应晨的表情,虽然因为隔得远,他一次也没有看清楚。陈子嘉劝他,可是他习惯性的置若罔
闻,一幅“谁也拿我没辙”的样子。
陈子嘉于是就说了句话,我现在才发现,你跟苏措原来这么多地方都相似。到底是在一个家长大的
啊。
起初认识苏智和苏措的人,最初的感觉只是他们五官很像,观点脾气是绝然不同;可是认识的越
久,越会发现两兄妹对大事的态度实在差不多。
结婚后他跟应晨一起闲谈时说起苏措,应晨也非常赞成陈子嘉的观点,进而一条条的分析说:“你
们都倔强,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们明明对外人可以和颜悦色,偏偏就是对彼此很凶;你们
虽然看起来都不管对方的事情,可是偏偏又那么关心彼此……”
苏智只好瞪着眼睛不说话,听到这样的分析也忍不住相信了,也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词语。
“有的时候我想,如果不是我来找你,那时候你也就跟阿措一起回家了,我们大概也就真的没有希
望了……”说到这里应晨自嘲般的笑了,有意无意的说,“哎,我怎么会遇上你了,前几天米诗跟我
说,不论谁遇上你们俩兄妹,就挣不开了,就像劫数。”
这句话听得苏智当即变色,厉声说:“米诗?”
应晨不安的看他一眼:“你不要这么反应过度。我前两天上网的时候碰巧遇上了她。她以前的性子
都改了,提起陈子嘉的时候反应也很正常,还说她准备结婚了。”
“你要去参加婚礼?”苏智冷冰冰的问她。
应晨顿一顿:“不去的。”
苏智神色稍微一缓:“我不可能跟她再有任何交集。但是,如果你愿意跟她联系我不能管。”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你那个样子,好像一辈子的愤怒在那一瞬间都爆发出来,我都不敢劝,
”应晨边叹气边点头,“你把陈子嘉骂得狗血淋头,如果他在你面前,你估计都能打他一顿。”
岂止想打人,苏智那时候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陈子嘉在电话那头说着话,苏措受伤的场景在他脑
海里播放过千次万次,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早已想好了如何交待,他的每个句子都很流利,连停顿都
很少;他的声音是一惯的平稳淡定,或许还有点别的东西,但是苏智无心顾及,把耳朵贴在听筒上,恨
不得把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吞下去并加以消化:“我回来的第二天,米诗也跟着回国了。我回学校,她也
跟着我到了学校。我跟阿措在食堂门口分开后,她就伤了阿措。那把刀子是她临时在学校里小店买的。
我赶到的时候,来不及了,阿措胸口正插着那把刀子,血把刀身染红了……我叫了救护车,米诗吓得不
会走路了,顿在地上发抖,我让她家的人把她接回去,”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后来救护车来了,
我抱着她上车。医生说阿措的伤口虽然深,出血却不太多,应该没事。她情况稳定,唯一的险情是手术
后忽然的一次休克,医生又说手术很成功,不会出现问题。”
苏智目瞪口呆的听着,半晌之后才想起咆哮:“是米诗干的?居然是她?我一早跟你说过她偏执得
厉害,你还不在意,平时事事顺着她的意思。说到底,阿措就是差点死在你手里。陈子嘉你对的起我
啊,枉我还把你当朋友,我真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睛。敢情阿措不是你亲妹妹啊!我告诉你,如果
我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声音到这里已经难以维系,苏智狠狠吸了两口气,终没能把这
句话说下去。
半晌后陈子嘉的声音才从电流的嘈杂声里独立出来,此时他维持的冷静再也装不下去,音调怪异得
厉害,像大脑神经不能控制喉舌:“何必你来跟我拼命,我自己都不放过自己……好在她没事……你说
得对,米诗的确有轻微的偏执症,她有错,但说到底也是为了我,我对不起她。错误全在我,我早可以
把事情处理好而没有……我只恨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不是阿措。这一切,全部是我的责任,我会负担
起责任来。”
这番话说到最后,陈子嘉思维慢慢回归,已经流畅的多。
“谁要你负责?再负责下去,我妹妹命都没有了,”苏智气的想拿头撞墙,他拍着桌子,口不择
言,“不用你去烦我妹妹了,你马上离开她!我明天就回来。我现在才觉得阿措不喜欢你,还真是对
的。你哪里有错,错的是我,为什么让阿措去机场接你,为什么要介绍她给你认识,为什么不早点阻
止,不然哪里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陈子嘉的声音陡然恢复镇定:“苏智,你怎么骂我都行,的的确确是我错了,我会负担起全部的责
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不过,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阿措。”
隔了那么远,苏智还是能听出这句话他说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强势态度,每个字说出来都呆着巨石
用力砸到地面上的气质,话语里所蕴含的分量使得苏智语塞了片刻。陈子嘉趁着这个难得的沉默空隙
说:“昨天我就想告诉你这件事。只是,阿措一直昏迷着,我没勇气拿起电话告诉你。她醒过来的时
候,我又什么都忘记了。”
苏智想起大学时代两人的争论,清楚的知道这样跟陈子嘉辩驳下去毫无成效,一直以来,似乎除了
苏措,陈子嘉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的。他冰冷的说:“多说无益,你让阿措接电话。”
苏措的声音听起跟以前毫无二致,她一番劝说最终使得苏智打消了回国的念头。那段时间他的确也
忙,马上来临的考试逼得他姓什么都快不知道了;但更多的原因是他不想见到陈子嘉,不是不知道陈子
嘉心里的绝望悲凉,可是苏智就是对此无法释怀。此后的一两年的时间里,他都没主动联系过陈子嘉。
外人看来,他们已成陌路,割席分座亦不过如此。
研究生毕业的前夕,陈子嘉跟着他的导师来法国,他带着他游览巴黎,春日如此完美,两三年不见
的好朋友再次重逢本该是温暖灿烂,可因为刻意的生疏太久,都已经忘记了怎么热情:苏智好像第一次
接待客人那样,毫无章法的介绍说,这个地方,你肯定知道的;那里,你也知道的。傍晚的时候两人来
到苏智就读的大学,苏智到处指了几下,还是一惯的语气,噢,全世界的大学都这样,也没什么好看
的。
陈子嘉冷静的看他一眼,用貌似闲谈的语气开口,开口:“那里是体育馆吧。想起我们读本科的时
候,很喜欢去学校体育馆打球,玩得大汗淋漓,非常尽兴,系里的同学被我们带动,也经常组织比赛。
我记得观众倒是不少,可是阿措都没来看过我们。”
“那时候很奇怪,除了长得有些象,你们怎么看都不像一般兄妹,”陈子嘉接着说,“她不来找
你,你不去找她,有事情你们也很少跟对方商量。你不知道她的生日,你跟应晨分手,她也不过问。”
苏智看着陈子嘉,终于微微有些动容。他发现,自己早就不再怨他。
“我以前不愿意承认,可是现在想来,一直以来,我到底不够关心阿措,很多细节注意不到,还不
如你对她关心更多,坦白的说,我或许也没什么资格来怪你。可她始终是我的亲妹妹,小的时候我跟她
说,要保护她一辈子……我现在只希望她幸福。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愿意怀念谁就怀念谁,也未
尝不是一件好事。今天既然见了面,很多话也没必要再藏。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请求你,放手吧,
这样对你们都好。”
陈子嘉本来是在走着,忽然就停住了。苏智看到他眉心一动,细细的纹路一晃即逝,迅速又平展的
展开。
略微思考后,苏智退回两步,接着说:“阿措既然去了西部念研究生,未必想过再回去,我知道她
绝对可以在偏僻的地方呆一辈子。再说,你父母也未必会答应,他们会让你等下去?”
先是闪出个深深的笑意,陈子嘉再若无其事的开口:“原来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只是,放弃
苏措,这不可能。我不会答应你。”
苏智看那个神情,晓得自己说的话再次付诸东流,从此之后,他也再没提过这个话题。外人能横加
干预的感情也就不是真的感情了。
那次分别后,再次见面已经是苏智结婚的时候了。那时他已经工作大半年,而陈子嘉也即将毕业。
工作后往往分外怀念读书时的清闲,尤其在异国他乡,总是找不到叫人踏实的归属感。结婚前他跟苏措
联系,她那边热闹的很,许多人热闹的说笑,愉快的笑声非常有穿透力,苏智陡然放心了,然后觉得,
她不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也很好。
苏智其实也知道,他跟应晨总是会结婚的。他们曾经闹的那么厉害都没成功的分手,大概是一辈子
都不会分开了,既然无法分不开,那就只有结婚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毕业前两人就已经住在一起,到现在已经一年多,对方的生活习惯全部都了解,说结婚,除却法律
义务责任那一套,对他们的生活的本身来说,是没有多大影响的。后来陈子嘉苏措结婚后,起初就闹出
不少笑话,苏智为此取笑他们很多次。
结婚就是麻烦的代名词,中国的婚礼讲究甚多,而他们都是独子,在各自的家庭里备受疼爱,长辈
自然不能允许草率结婚。虽然婚礼大都是应家这边的人筹办的,可是作为主角,吃苦受累是免不了了,
无奈和甜蜜搅和在一起。应晨对待婚礼相当认真,每个细节都要亲自过问,他也成为她必须过问的内
容。苏智苦不堪言,不得不有求必应,有问必答,还不敢提反对意见。就像陈子嘉形容他的,生活琐事
方面,他永远都是出于下风。
婚礼的当日只能用一团乱麻来形容,陈子嘉那天早上才匆忙赶到。时间是如此的仓促,都没来得及
说一句话他就开始履行伴郎的职责,开始了一整天的忙碌。他们虽然时常在一起,却没有任何时间交
谈,加上后来又有些醉意,更不能说上什么话了。
在书房里看到陈子嘉的时候,正是半夜。这栋海边的房子在整日的喧闹之后再度恢复了宁静,若在
窗边驻足,可以听到夜风流淌的声音。
注意到书房门下的灯光,苏智有点吃惊,推门走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陈子嘉正在吃药,看上去脸色实在不好。苏智随后才知道,那三四年的时间他在国
外过得非常辛苦,经常不能好好吃饭,终于遗留下了慢性胃病的毛病,好几年的时间里都随身都带着胃
药。
听他交待胃病的情况完,苏智无奈之极:“事先你应该告诉我们。如果知道你有胃病我怎么会让你
当伴郎,喝那么多酒。”
“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吃药只是为了预防,有备无患。”陈子嘉把药瓶放回衣兜里,笑道:
“你一生也就结一次婚,我不多喝点酒怎么划算。”
苏智看了看他手里的书,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你以为阿措会来么。”
陈子嘉笑笑,半晌后回答:“其实我猜到她不会来。”
就苏智知道的那些情况而言,读博士的这几年,陈子嘉学业蒸蒸日上,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他从来
都没有女朋友,想到这里他不觉摇头:“这么些年,又是何苦。”
“读书太忙,也没太多时间考虑这些,人生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前面这句陈子嘉仿佛是随口说
的,带着玩笑的意味;到下一句的时候却语气恢复成那种“陈子嘉式”独特的淡定语调:“起初,我不
是没想过算了。”
苏智抬头。
陈子嘉目光灼灼,带着让人震惊的光彩:“我是想过,如果阿措无论如何不喜欢我,不论我多么不
甘愿也只能放弃她;可是如果情况相反,哪怕她对我只有一点感情,我都不会放弃。我能确信,她对我
不一样。只要喜欢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她从来都不看我的眼睛,对别人,她那么坦
然,甚至面对许一昊都比面对我坦然。只是她瞒的那样好,有的时候我也糊涂了,分不清楚她的意思。
直到——”
在苏智极度震撼的目光下,陈子嘉顿一顿,第一次跟人提起这件事:“她受伤的那次,她昏迷了大
概二十个小时,那段时间,我都在她的病床边。她自己是不知道了,可是我知道,我听得清楚。昏迷的
时候,她抓着我的手不放,叫的是我的名字,只是我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叫我,就像她刚上大一的
那个时候。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我永远不会放弃;不论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得到她。我不会让她活
在过去的记忆里自我折磨,我要她重新生活。”
四
分别的时候往往想不到什么时候能够再见,苏家两兄妹就是最好的例子,毕业的时候,苏智没有想
到隔了四年他才再次看见妹妹,那时他已经初为人父了。
苏措浑身的变化微乎其微,不论是笑容还是神色,仿佛她昨天才离开他。就连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是
大学时代的衣服,牛仔裤都洗得发了白。她的头发比以前略短了点,两鬓的头发用蓝色的皮筋扎着,跟
着其余的头发一起披在身后;苏智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每次阿措这样梳着头发,都会让他想起小时候
的事情。
她始终不变,在苏智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人心如死水,又或者什么都不想,的确是不容
易变化的,人的记忆不愿清醒,那么,外表的变化可以非常微小。
难得的见面,自然谈话热闹,话题都是围绕苏司悦,不知谈到了哪里,应严很热切的问苏措:“你
那么喜欢小孩,那为什么不早点结婚?”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苏措一愣,露出个模糊而亲切的笑容,“哦”了一声,倦意就不可
抑制的流露出来;片刻的迟疑中,陈子嘉已经握住她的手,完全纳入自己手心:“看来时差还没倒过
来,困得这么厉害,你先去睡吧。”
苏措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手抽回来,她微微用力,立刻感觉到对方手里的温暖和不可抗拒的
力气,侧头看了陈子嘉一眼,任凭他牵着她的手上了楼。
两人上楼后,应晨看着两人的背影和握住的手,又惊又喜的跟苏智讲:“阿措肯接受陈子嘉了?真
是太不容易了。”
刚刚的细节半点不拉的落入苏智的眼底,他摇头:“没这么简单。”
片刻后陈子嘉从楼上下来,苏智这才问:“睡了?”
陈子嘉微微一颔首。
“昨天你在哪里接到阿措?她果然还是以前那样,倔得厉害。不论怎么说,来之前也应该告诉我们
一声,要是邵炜不在,岂不是让她白等半天。”
陈子嘉想起昨晚的情形,摇头苦笑,说了那时的情况。
苏智是第一次听说“邵炜”这个名字,感慨万千的说:“世界上女孩子那么多,为什么他会遇上阿
措。他人怎么样?”
复杂的神色从陈子嘉眼底一闪而过,他顿一顿,说:“他人相当不错。我忍不住嫉妒他。”
苏智愕然,连连说:“能让你都嫉妒,世界上也没有几人了。”
陈子嘉想起那时候,他清清楚楚跟他说的那番话。他说,阿措这些年的事情,你看在眼地,虽然你
在她身边,可是你完全不了解她。咫尺天涯,天涯咫尺,你们是哪一种?阿措喜欢的是我,从来也不是
别人。请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从头到尾邵炜都没有说话,起初还看了他一眼,后来就不再看他,良久后才说,陈子嘉,还在大学
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没想到会跟你这样见面。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她。
“想起这几年都是他在阿措身边,我没办法不嫉妒。我去找他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他桌子上的照
片,是他跟阿措的合照,镶在不大的象框里,”陈子嘉语气一改,再开口,“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阿措
就在那所希望小学,可是还是想去见见邵炜,我想让他亲口告诉我。见到他本人的时候,真是有点后
怕。”
苏智虽然猜不出陈子嘉到底跟邵炜说了什么,但是他能想象到哪个时候他的神态,风度翩翩彬彬有
礼,言语妥贴不会有失,自信满满微笑,容貌气质就是让人觉得挫败,几乎不给对方留下希望。不论是
谁,永远绝不会希望陈子嘉有这样的对手。
虽然那次他们只在法国呆了两日,但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多年的好朋友,苏智再了解不
过,看得也是清清楚楚,送别的时候他跟陈子嘉说:“到底江为止给她的影响太大了,她还是放不下。
”
陈子嘉微微笑着侧头,他看着正在那边跟应晨话别的苏措,温柔的目光一闪而过,笑容舒展洒脱:
“都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苏智已经结了婚,孩子都有了,考虑的事情深入得多,沉默之后就问:“你也许不在乎,你父母也
不在乎?他们会让你等多久?这一年多,是不是天天被催?”
“也不至于,再说我会说服他们,我有数,他们会喜欢阿措的,”陈子嘉摇头,“其实问题从来都
不是他们。”
苏智深以为然。倘若真论起来,他从头到尾最大的失败,就是在江为止之后认识苏措,不论多么遗
憾,但都是无可奈何的既成事实。
高中时代的那个人终是不可磨灭的。八九年之后回忆起来,屡屡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挂在嘴
边但一时想不起来的名字,模糊的细节是模糊,本来印象深的细节在脑海里驻扎更深。
好在我们都是知道,生命不会永被拘囿于一时一地——这也是我们等待下去的动力。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聊太多,不过苏智已经从陈子嘉的笑容里得到了答案。不过一个晚上,苏措再
面对陈子嘉时,不论是眼神还是神态有了些明显的不自然,就像孩子一样,努力装作镇定和不受影响,
可是身体的每个小细节都出卖了他们。看着陈子嘉的时候,她屡屡失神;在他靠近时下意识的绞手指;
笑容语气强自镇定如昔,但每句话出口前都会有个短暂的停顿,仿佛怕触及什么敏感词汇。她不自然的
这种状态苏智从未见过。虽然若干年后,他才知道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那时候他无疑也
猜到了,毕竟前一日晚上,他看到陈子嘉小心翼翼离开她的房间,从外掩上房门。
不过他已经没太多时间去思考陈子嘉和苏措将会如何如何,他跟应晨之间面临的困境也让他无暇顾
及别人。实际上从那时开始,他没再过问两人发展的情况,直到二人结婚前夕。
原来以为有孩子之后会好点,却不曾料到连生孩子起初也是应晨的手段而已,明明知道,却没法子
拒绝她的要求,每次似乎都是她有理,而自己面对质疑和追问无从躲避,苏智不得不答应留在国外;按
照以往的规律,她每进一步,他就习惯性的退一步,忽然,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不想再退让了。苏措的
话对他来说,影响相当巨大。不论什么事情,苏措从不给他建议,但这次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我觉
得,你应该回去。”
这句话仿佛成了他的定心丸。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应晨靠着门,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苏智直起身过
去抱过司悦,再看看孩子的母亲,张张嘴一个词都没说出来。所有的话都说尽了,该说的话起码说了一
百次。现在哪怕是大吵一架,都无济于事了。
应晨没有任何吵架的打算,她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你终于下定决心了。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我
不再拦着你。你回去了事情会很多,所以司悦跟着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然后这番谈话终于宣告失败。
回国之后的最初一段时间,苏智只在吃午饭的时候见了陈子嘉一面。两人都忙,照个面,话也没说
上几句,提起苏措的时候,陈子嘉眼睛明显亮起来;一段时间后后他又跟苏措见面,方才顿时惊觉原来
她跟陈子嘉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时不时的,陈子嘉手一伸,就把她揽入怀中,她笑微微的看着他,看不出任何的排斥来;分别的时
候他带着“理所应当”的神情凑过去吻着她的额角,苏措亦坦然受之,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亲密。
苏智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自己交待。果不其然,那顿饭吃到一半,陈子嘉说出他们打算
结婚的事实。
好几年前苏智就曾经想过如果苏措结婚,他会怎样郑重其事的把妹妹交给那个男人,然后用长辈的
语气威严告诉那个男人,既然结婚,就要负起责任来;如果对我妹妹不好,你会如何如何等等。
在苏智的想象里,这一幕发生时,毫无疑问气氛一定要凝重肃穆,那个男人在他的大义凛然下连连
点头;可是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恰好倒了个。
第二日中午的他特地去了一趟物理研究所,苏措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偕同一帮同事从楼上下来,谈笑
风生,顾盼神飞。她个子本来就高,穿着长长的工作服就更显得出挑。苏智一眼就认出了她,朝她走过
去。
几个博士后笑得不怀好意:“小苏,今天不是你那位啊。”
苏措挽着苏智的胳膊,笑盈盈的介绍:“这位是我的亲哥哥,叫苏智。”
余下几人对视,哈哈大笑:“一家子都那么漂亮,真是基因好。”
招呼完之后,苏智拉着苏措到了花园,端肃了神色问:“既然结婚,就要负起责任来。陈子嘉对你
如何,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江为止的事情,真的就过去了?阿措,我担心你,结婚这种事情,不能勉
强,否则,最后受伤的,还是你们。”
苏措静静坐在花坛边上,苏智目光不移的盯着她的脸。他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然后陷入沈
默,半晌后才回说:“哥哥,你不知道我花了好些年才明白,为止到底已经去了,他再也不会来了。我
等他等得好久,等了一年又一年,我替他实现了梦想,他还是没有回来。”
这是苏措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他谈起江为止,苏智知道这番谈话的意义,悚然一惊,走至她
身边坐下,聚精会神的听着。
“我很少梦到为止,有的时候梦到,他还是我见他最后一面时的样子。那时候,他那么认真的跟我
说,阿措,我们已经都说好了要考一所大学,你不能食言的;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也不能食言,我知
道我刚刚错了,可是我就是不许你喜欢别人。这是为止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苏措低声说:“可是,我终究还是对别人动心了。我千万次告诉自己不能喜欢陈子嘉,可还是陷下
去了,一直以来,子嘉对我都那么好,什么都为我考虑为我担心,不需要我说就把手递过来,让我抓
住……我真怕他,我怕他怕得连你都不敢找。可是这么躲下去,也于事无补。都喜欢上了,还能怎么
办?后来我才慢慢的想明白了,我已经对不起江为止,不能再对不起陈子嘉。”
苏智叹息:“你能放下就好。”
“嗯,”苏措恢复了精神,开始说笑,“以他的条件,既然肯要我,我还能说什么?”
“阿措啊,你真不知道你自己多么出色?”苏智看着她,“世人又不是瞎子,那么多人喜欢你,怎
么会没有缘由?昨天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他跟我提起小时候给我们算命的那个先生,他说的话,到还
真准。”
苏措忽然反映迟钝,她呆了一呆,露出个疲乏的笑容,缓缓说:“可我失去的,也太多了。代价太
大了,哥哥……我没有多余的选择。爸爸妈妈跟我说,存在是为了征服生命。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
己,好好活着,每一天都要认真活着。”
不忍心再问下去,苏智想起件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也不错,虽然陈子嘉比我大,但是如今也
得管我叫大哥了。”
“他会叫你大哥?”苏措怀疑的说。
“这可由不得他了。关系就在那里,谁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娶你?”苏智心里一个声音也在说,你能
嫁出去,我的一块心病也就好了。一个人如果有个这样的妹妹,终究是好事情。
应晨随后也回来了,回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给过他好脸色,天天往外跑,跟自己结婚似
的,热心的张罗婚礼。一起吃饭的时候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对别人可以长篇大论,对他则惜言如金。
苏智低声下气的求她,她毫无反应。
两家住的不算远,苏智和应晨经常过来串门。陈子嘉独住的时候苏智来过一次,房子不论是家具还
是装修都属一流水准,可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清寂寥,走路都听得到脚步声,也难怪那时候陈子嘉很少在
这里住,一周之内起码五天都是回父母家。现在这间房间到底是有了个家的样子。屋子的摆设还是家具
都没有变化,可整个房子就是不一样了,仿佛连空气都是甜的。客厅和卧室都挂着大幅的结婚照,照片
上的两个人就像是童话里的人物。
他们结婚的当日苏智跟应晨还是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在长辈父母的面前装得什么事情都没有,言笑
晏晏,独处时却互不交言。
好在后来终于出现转机。苏智一直知道自己的妹妹是罕见的美女,可是苏措穿着婚纱缓步出来的时
候,他还是大吃一惊。
应晨非常感慨,像是忘记数日来的冷战,主动跟他说话:“难怪啊。陈子嘉去哪里再找这么一个苏
措?”
机会难得,苏智笑眯眯的凑过去:“我也再找不到一个你了。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真是过的一团
糟。”
应晨拿一只眼睛斜他,终于撑不住笑了。
客人很多,苏智忙得不可开交,左边招呼完了右边又来了人。客人大部分他也不认识,不外乎礼貌
的寒暄一场。许一昊跟李文薇也来了,两人在婚宴上呆得时间非常之短,苏智只来得及跟他们说上几句
话。
应晨挽留不住,惋惜的说:“怎么走得那么急?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淡了,想不到许一昊
还是割舍不下。”
“用情太深,收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苏智想起以前,如是说,“平心而论,我也不希望
我的妹夫是他,那样的话,阿措永远都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
应晨点头:“他跟江为止实在太象了。”
苏智表情陡然严肃,然后又叹了口气:“不光是象啊。”
应晨没听懂:“什么意思?”
“前两年的暑假我回国了一趟,你记得这件事情么?你没有跟我一起回去。”
回家之后,苏智跟同学打听到江为止父母所在的学校,是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随后他又拜托几位
在这所大学读研的高中同学帮忙,终于打听到他们的住处。住处自然也是住在学校里。那时,他只是想
远远的看一眼他的父母,看他们过的好不好,绝对没有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
原来就在他登门拜访的前一个月,江为止的父亲因为癌症去世了。江母以为他是江为止父亲曾经的
学生,客气的接待了他。因为撒谎的缘故,苏智在客厅里如坐针毡,依然不自觉的留心到桌子上半摊开
的一本相册。他刚进屋的时候,江母正在看那本相册。
发觉他在看那本相册,江母笑笑,说,现在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儿子走了,丈夫也走了,我也只
有看看相册打发时间了。
苏智恻然,说:师母,您节哀。
江母拿过相册,重新翻看起来。她对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很有好感,也不避讳他是外人,又或许是因
为寂寞太久,想找人说说话,于是手指轻轻的划过相册,慢慢的,带着回忆的语气介绍,这个是你老师
年轻时候的照片,他是我的儿子,叫江为止——
一页页的相册翻过,可以从那些过去的照片里看出这一家人非常幸福;苏智的目光却在其中某一张
上停住了,因为太惊讶他打断了江母的话,插嘴问,师母,这个人是你么?
江母仔仔细细的看看那张照片,半晌后才说: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这群人,作为
年轻老师,给国家派遣到杜克大学访问,有半年的时间吧。
苏智点头,指着照片上另一个人,说,那时候虽然年轻,但照片上的这些人都事业有成了吧,他现
在好像是华大的许校长呢。
江母怔怔,半晌后才说,是啊。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苏智一咬牙,把话说完:我认识许校长的儿子。
默一默后江母重新打量他,苏智给她看得心惊肉跳,以为自己露馅的时候听到她问:那个孩子是叫
许一昊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苏智三言两语的把许一昊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然后鬼使神差的指着江为止的照片说,他们长得很
象,就像两兄弟一样。
江母脸色骤然一变,呼吸骤然急促;苏智顿时就知道说错了,他尴尬的七手八脚的想补救,词不达
意的说,师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容貌有点相似而已,世界上长得象的人太多,不奇怪的。
半晌后江母的表情才缓和一点,心平气和的说,你也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过她是女孩。
那番谈话之后苏智匆匆告辞。话说到这一步,故事的框架大抵已经出来,不难想象当年的事情,他
不想深究,及时的打住了念头。
这件事情他一直没有告诉苏措。毕竟都是上一辈人的事情,跟他,跟苏措,跟许一昊,跟江为止都
再无关系。
阵阵掌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苏智握着应晨的手,朝掌声最密集的地方走过去。陈子嘉苏措在众人的注视下,相携着走出来;他
们脚步完全一致,走得虽然不快,每一步却很稳,从容不迫。苏智想起自己结婚的时候,不觉笑了,他
和应晨也是以这样的步伐出现在大家面前——那时他就确信无疑的知道,毫无疑问,他们会这么一辈子
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