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读过潘向黎的鲁奖作品《白水青菜》，感触不深。昨天重读，惊为天人。她的文字有天生的、又是久经修炼的优雅。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全文检索读之。

 他是个有钱人。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妻子是个很会持家的女人，仅凭他们的晚餐就可以看出。

看吧，清清的汤色，不见油花，绿的青菜，白得豆腐，三五粒枸杞，味道却很好。这一碗白水青菜，却比他吃过的任何山珍野味还要醇香。“就那么一口，整个胃都舒服了，麻木了一整天的感官复苏，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好像一个薄薄的壳被敲碎了，所有的肌肉、每一条纹理都活了起来。真是好汤!”每次问妻子是如何将这白水青菜料理的如此出神入化，她只是莞尔一笑：“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就是要有耐心”。

可他不珍惜，背叛了她，喜欢上了一个年轻美丽精致的女孩。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很小资的那种。房子装修得简约却奢华，用的更不用说。而她本人也如水晶花瓶般，为了不让这个站在悬崖上的花瓶粉身碎骨，他只好伸手接住她。

不回家吃饭…不回家住了…后来他说想一个人静静。她沉默了。当然她知道原因。但她还是每天都习惯性的煲汤。

他和那个花瓶般的女孩整日混迹在一起。他知道，她不能没有他，否则她什么都没有了。很早她就辞工回家相夫教子了。这样有才貌的女子肯牺牲这么多，他却不懂。他唯一懂的是，她不会主动挑破，还为此得意。

可他与那个女孩在一起也不是很快乐的。他要吃饭。但那个女孩怎么会为他做呢？嘟嘟吃各种快餐、外卖，可他却思念一碗香香软软有弹性的米饭，更思念一碗热热润润让味觉苏醒的汤。

女孩去找她。说“我是你丈夫的朋友”多么笨拙的借口。她想知道他在家都吃什么，当她尝了女人做的汤的时候，立即向她请教。女人告诉了她。

嘟嘟是可以捧着一本村上春树的《世界末日与冷酷仙境》来显得自己是多么文艺，也可以穿着女主人“羡慕嫉妒恨”的花裙装化着漂亮的妆容，她确实有她光鲜亮丽的世界。

做派十足现代的女孩登门造访了妻子，也知道了男人嘴里所说的“白水青菜汤”到底为何物：“要准备很多东西。上好的排骨，金华火腿，苏北草鸡，太湖活虾，莫干山的笋，蛤俐，蘑菇，有螃蟹的时候加上一只阳澄湖的螃蟹，一切二，这些东西统统放进瓦罐，用慢火炖三四个钟头，水一次加足，不要放盐，不要放任何调料。”

至于为什么喝的汤里只有白水青菜，女人解释到：“好了以后，把那些东西都捞出去，一点碎屑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豆腐和青菜放下去。这些东西顺便能把油吸掉。”女孩还知道，吊这样一罐汤，女人每天都要“早上起来就去买菜，然后上午慢慢准备，下午慢慢炖。”女孩也开始明白，爱情与爱情之间有很大的不同。正如嘟嘟自己所说“他每天享用着这样的东西，却认为是非常容易非常简单就可以做出来的，他真是完全不懂自己的妻子。

他不懂得妻子对他的爱，也不懂得妻子为他的付出，更不懂得真正醇厚的爱情就像他热爱的那罐汤一样：看着简单到极点，却用了女人全部的耐心和关心，慢慢地去备料，文火慢慢地去炖，最后淘汰掉所有名贵的装扮，端到他的面前。

作者对女性的把握很到位，对于妻子的描写并不多，忍让、贤惠、但最终的自立，而情人爱的那么多，却始终感到肤浅，最终离他而去其实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他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还是坐在餐桌上。仍旧先喝口汤。只一口，脸色就变了。这次，他喝的是真正的白水青菜汤。

家里变了，请了钟点工。她要出去工作了。他脱口而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权利了。是他先不跟她商量的。

女人没有反击。只看了他一眼，只一眼，让男人觉得自己的愚蠢。那目光很清澈，但又那么幽深迷离，好像漆黑的夜里，四下无人的废园子中井口窜出里的白气，让人感到寒意。

潘向黎的《白水青菜》中有句话最深刻——“心爱之地，心爱之人，光，均无法正视，无法看清”。据说隐喻玩偶之家。当中有两段——『她是他遇到的最会煮饭的女人。她回答：我尊重米。在他笑起来之前，她又加了一句：不过只尊重好的米。』算是漂亮的伏笔。

《红楼梦》中，王熙凤向刘姥姥介绍那碟茄子的做法，刘姥姥细嚼了半日，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刘姥姥说：姑奶奶，告诉我怎么做，我家去也做点吃。王熙凤说：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皮削了，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和香精、蘑菇、新笋、五香豆腐干、各色干果子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用香油一收，再用糟油一拌，盛在坛子里，封严了，要吃时拿出来，用现炒的鸡瓜一拌就成了。”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我的佛祖耶，这倒是用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这就如潘向黎的《白水青菜》中，那道看似简单的一个汤，确是用令人惊讶的复杂工序铸成的，自有它的矜持和高贵。

记得苏轼写过：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潘向黎的《白水青菜》就是绚烂至极吧！最可爱的还是态度，宠辱不惊。其实成名是个中性词，关键是你得成长，到了什 么样的年龄就该写什么样的文章。

今天这个早晨，真的很有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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