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8、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赏析笔记·
(2016-11-11 09: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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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宋词赏析 |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了:了结,完结。
雕栏玉砌:雕有图案的栏杆和玉石铺就的台阶;泛指宫殿建筑。此指金陵的南唐故宫。
砌,台阶。
朱颜:红颜,少女的代称,此指南唐旧日的宫女。朱颜改:指所怀念的人已憔悴、衰老。
君:作者自称。
现代汉语译文1:
苍天啊,年年春花开,岁岁秋月圆,什么时候才能了结?那昔日多少的骄奢淫逸的美好的往事是何时了却的?这劫后之残生又将何时了却?夜阑人已静,明月又春风,“赐第”小楼的不眠人,凭栏南望,无限凄楚,涌上心头。嗟叹啊,多少明月下的故国往事不堪回首!
不堪回首,却又不能忘怀。那里南唐宫的雕栏玉砌、玉宇琼楼应该还都在吧,只是人的容貌因愁苦变得憔悴衰老了。是啊,物是人非,江山易主,山河也已变色了吧!满腔幽愤难以抑制,满胸的愁怨无以倾诉,集闷心中的怨愤恰像东去长江春水那样奔腾汹涌永无止息。
现代汉语译文2:
年年春花开,岁岁秋月圆,这样的轮回何时能了?翻涌在心中的往事知多少!昨夜小楼上又吹来了春风,当空月明中,怎能承受得了回忆故国的伤痛!
南唐宫的雕栏玉砌、玉宇琼楼应该还都在,只是人的容貌已衰,江山颜色已改。要问我心中有多少哀愁,恰像那长江的春水那样奔腾汹涌、滚滚东流。
【赏析】公元976年1月1日,宋军攻陷金陵,李煜肉袒出降,手捧玉玺、率领百官、奉表纳降,落得个“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的下场。南唐亡,李煜被押解汴京,被封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太宗赵光义即位,出于惜才,去违命侯,加特进,封陇西郡公;李煜不仅享受着右千牛卫上将军的常俸,赵光义还给李煜以它俸;978年“秋七月八日,遘疾薨于京师里第,享年四十有二。”李煜死后追封他为“吴王”。
李煜在“日夕以泪洗面”虏臣生活中苟度时光,写下《望江南》、《子夜歌》、《虞美人》等倾泻了他真实感受,又令人千古哀叹的名曲。此词应作于李煜降宋后的第三年,即978年的春天。
另据笔记小说载(不可信):李煜禁于“赐第”。这年七夕节,是李煜42岁生日,当他回想旧日故国欢乐,而今却成囚徒,痛切之中,“后主在赐第,因七夕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太宗闻之大怒,又传‘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之句,并坐之,遂被祸云。”宋太宗以“贼心不死,眷念故国”为由,赐他“牵机药”。“小楼昨夜又东风歌声未毕,牵机随至。”(《蓉槎蠡说》云)这药剧毒,人服后向前倒下,头足相就,如牵机状。可怜李后主就这样悲惨死去,草草埋葬在洛阳邙山。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起句劈头怨问苍天:年年春花开,岁岁秋月圆,这种自然界的往返轮回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呢?一语读来,令人不胜好奇。处于刀俎之上的亡国之君的作者,对“春花秋月”这些美好的事物只会让他触景伤情,勾起对往昔美好生活的无限追思,今昔对比,徒生伤感;此时的他,虽还享受着优厚的右千牛卫上将军的常俸和赵光义另给的它俸,但毕竟是虏臣,那种奢侈糜费的生活早已消失。……他希望早日结束这种屈辱的生活。问天天不语,转而自问:“往事知多少”?面对当前的“春花秋月”就使他想起了昔日在南唐小朝廷里恣意妄为、骄奢淫逸为君的美好的“往事”。那时“春花”浪漫,“秋月”高洁,人生美好,令人人欣喜。此时,曾经的众多“往事”皆已消失,化为虚幻。唉!往昔岁月是如何时了却的?劫后之残生又将何时了却呢?无数的“往事”不堪回首啊!据史书记载,李煜当国时,纵情声色,不理朝政,枉杀谏臣……透过此句,我们不难看出,这位从威赫的国君沦为阶下囚的南唐后主,此时此刻回想起“往事”,心中有的不只是悲苦愤慨,或许多少也有悔恨之意(李煜曾对奉宋太宗之命前来探视的徐铉(南唐旧臣)叹曰:“当初我错杀潘佑、李平,悔之不已!”)。这两句写出了他生命的绝望心态。
宇宙的无尽与人生的无常——有生的短暂,无生的永恒——春花秋月无尽而人生有尽,这不仅是令李煜感到悲哀的,也是人类共同的悲哀。俞平伯先生在其《读词偶得》中对此两句评曰:“奇语劈空而下”;唐圭璋先生评曰:“问春花秋月何时了,正是求速死也。”美好的“春花秋月”勾发了作者物是人非的枨触,跌衬出他的囚居异邦之愁,进而引起这位曾由珠围翠绕,烹金馔玉的江南国主因变为长歌当哭的阶下囚的作者“不堪回首”的嗟叹。用美好的“春花秋月”反衬出囚禁虏臣生活,“知多少”这个设问,又给读者以充分的想象空间,写得真切而又深刻,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夜已深,人已静,小楼又沐春风临月明。“赐第”小楼的不眠人,凭栏南望,无限凄楚在心中翻涌。嗟叹,多少故国往事啊,不堪回首月明中!以“小楼”借指其幽囚的庭院楼阁;“小”这个空间定语,更是虚指其心理空间,并不是说其居住空间的挤迫。“又”字用得好,表明此情此景的多次出现;“又东风”,既写东风永恒,年年吹来,回应首句“春花秋月”没有“了”;又是对今昔的生活的对比——可是我呢?破国亡家,却仍须苟延残喘,经历着苦痛折磨,在东风明月中我不能忍受这种往事的回首!在南唐小朝廷里,小楼遇着东风,那是美妙的一晚!而今日在“又东风”的时刻,其人身自由却受到限制,只能跟爱妃小周后继续醉生梦死,龟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惶惶度日。自然界的春天去了又会回来,为什么人的春天一去不复返呢?由此更加重了愁绪,进而引出词人对“故国”往事的回忆。“月明中”既是呼应起句“春花秋月”之“月”,也是将小楼、故国,人生等等统统笼罩在永恒的月色中,则李煜个人之悲哀自然就直逼人类之大悲哀。“故国明月”点出物是人非之意。东风带来春的讯息,却引起明月下词人对“不堪回首”的故国往事的嗟叹!这两句是引起词人心灵的感发诱因,其与到头两句,这是一种反复感发的呼应。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往事不堪回首,却又不能忘怀,这两句就是具体写对“故国”的“回首”:亡国前他曾咏道“醉拍阑干情味切”,现在回首他当年亲手拍过的雕栏,步踏的玉砌台阶,还有玉宇琼楼,应该还都在吧;唉,物忧在,只是人的容貌因愁苦变得憔悴衰老了。是啊,物是人非,疆土易主,山河也已变色了吧!——这是词人自言自语的问人,又自言自语的自答,多少悲恨蕴含在其中啊!“只是”二字以叹惋的口气,传达出无限怅恨之感。以往日宫中的红粉佳人的“朱颜”代指、象征过去一切美好的事物、美好的生活和祖国的江山。这是永恒跟无常的又一个对比。清·王闿运说:“朱颜本是山河,因归宋不敢言耳”。意即说:李煜已归宋为臣,故不敢明说“山河改”,而只能说“朱颜改”。“应犹在”, “朱颜改”——物是人非。它反映的是人的心境改变。
全词的前六句在结构上是颇具匠心的。一二两句春花秋月的无休无止和人间事的一去难返对比;三四两句“又东风”和“故国不堪回首”对比;五六两句“应犹在”和“朱颜改”对比。“又东风”、“应犹在”又呼应“何时了”;“不堪回首”、“朱颜改”又呼应“往事”。这六句都是两两对照和隔句呼应,反复强调自然界的轮回更替和人生的短暂易逝,将美景与悲情,往昔与当今,景物与人事的对比融为一体,尤其是通过自然的永恒和人事的沧桑的强烈对比,形象逼真地传达出词人心灵上的波涛起伏和忧思难平。通过对宇宙与人生关系思索的三度对比,写出永恒与无常的巨大反差,倾泻出蕴蓄于胸中难以抑制的悲愁悔恨,并凝成最后的呐喊:“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富有哲理,感慨深沉,千古绝唱,旷世名句。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要问我心中有多少哀愁,恰像那长江的春水那样翻腾汹涌、滚滚东流——先用发人深思的设问,点明抽象的本体“愁”,接着用生动的喻体奔流的江“水”作贴切形象的自答——这是词人的自问自答。它以具象的流水比喻抽象的愁怀,写出愁思之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无休无止、无法遏制。贴切生动地、将抽象的感情形象化、具体化,造成良好的艺术效果。尤其是结句“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九字一气呵成,三仄两平两仄两平,交替起落,以悠长的平声字收尾,愁绪如春江潮水,连绵无穷,越涨越高,滚滚东流,达到了“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动人心魄的效果。词坛评曰李煜词是“血泪之歌”,“一字一珠”,并非过誉。李词的如此特点,对后代词家颇有影响。
诸家点评:
作为一个“好声色,不恤政事”的国君,李煜是失败的;但正是亡国成就了他千古词坛的“南面王”(清沈雄《古今词话》语)的地位。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虞美人》就是千古传诵不衰的著名诗篇。
从词中可分明看出:李煜心目中的故国并不是南唐人民,而只是他原先在位时的“雕栏玉砌”豪华生活和朝暮私情的宫闱秘事,因此他的故国之思也许并不值得同情;但其词之所以受到词坛上的高度赞誉和获得广大读者的喜爱主要在审美创作方面,欣赏他脍炙人口名作在艺术上确有独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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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又说:“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徽宗)《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然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李煜被毒死,跟他写这首词有关,这真是用血写的。所谓“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就是说,李煜这样的词,不光是写他个人的愁苦,还有极大的概括性,概括了所有具亡国之痛的人的痛苦感情。 “朱颜改”这里还含有人事的改变,人的主奴关系的改变这正说明这首词具有高度的概括性、代表性,这正是这首词的杰出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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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济在其《介存斋论词杂著》评说:李煜词像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的女子。不假雕饰的朴素之美是最高的美。顾尔进在其《题南唐二主词》中把李煜词比作是"多态女子",显然更为恰切些。因为从现存李煜词中已可看出它的风格是多种多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