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悲伤与时代悲伤

                         －－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

    从写实主义看，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显然已不再是二十年前新写实时代的写实。新写实时代的《风景》、《桃花灿烂》、《行云流水》，方方的笔触里有着苦涩叹息，有着自己对生活的坦然理解，当然也会有着那个时代尚存在着的高蹈精神对世俗生活的俯视感。可是，二十年后，当世俗生活追求遮蔽了高蹈精神的时代里，在一个青年人的困顿命运里，方方的笔触视点下沉，写出的是沉甸甸的尘世悲伤，是凝滞的怅叹。

    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我们多年来曾经的信条。尤其是乡下、大山里的孩子来说，一纸录取通知书曾是跳出“农门”，走向幸福未来的通行证。尽管在走向幸福的过程中，会有许多酸涩的往事、世故的白眼、冷暖的人际，但几十年来，没有多少人曾怀疑过这个通行证的有效性。可是，新世纪以来，这个通行证的效力却毕竟大打折扣了。所以，当涂自强走出大山时，他的一纸通知书便已难再承受山里人的期望之重。

    奋斗改变命运。这也是我们多年来一直强调的信念。对于每一个人年轻人来说都是如此，不论出身，不论地位。这是一个公平地获取未来人生的道途。尽管奋斗的过程有顺达有曲折有坎坷甚至有折戟沉沙，但我们始终不怀疑这个信念的真理性。可是，新世纪以来，当世俗手段遮挡了普通人的奋斗人生的道途时，涂自强的信念又如何能点亮未来的人生呢？

   卿本善良，奈何人生匆迫。涂自强一路走来，伴随着无数的温暖。村长对他的父母的照顾，他在走向城市时一路上遇到借宿的女人和她在镇上打工的丈夫，鹿鸣山的村民，洗车店的老板。走入大学之后的老师，宿舍里的城市同学，家教的孩子的家长，餐馆店主，甚至最后寺里的老尼。这些人都是善良的温情的，他们以自己的包容、爱心，为涂自强匆迫的人生涂满了人世脉脉的温暖。可是，这温暖的背后，也有无奈的悲伤。父亲的悲愤而亡瞬间扭转了人生的方向，工作的变迁，曾经工作的单位老板不辞而别，微薄的工资收入，让他无法走出困顿的人生状态。他的奋斗也就永远走入了悖论之中。

   青春的心有着美好的情感向往。采药让他有了青春的爱的向往，可是在食堂里一起帮工的中文女生被小车接走之后，那些美好的情感只是在梦境里点缀的风景。工作之后，他倾心的那个细眉女孩的世俗直白，使他明白，美好的情感向往只能是十年之后甚至更远的未来的幻景。

   二十年前，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唤起了无数青年学子的青春热情，可是现在还会有多少在徒自发奋图强呢？那些热情是否余温尚在，继续激励着后来者奋斗不止？

   方方冷静地叙说着涂自强的故事，冷静地审视着世俗时代对我们曾有信念的遮蔽。但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方方又何尝不是在写出故事深处的人生悲伤！

   有时候，一个人的悲伤，也正是一个时代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