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度悲凉——孙频《鱼吻》

张爱玲说，人生的底色是荒凉的。可事实上，我们都曾感受到不尽的苍凉。当青春、梦想赫然抖落一地的芬芳，散尽曾有的光华，我想那终究算是一种极致的苍凉。那么，孙频呢，她又是如何以年轻女子的心态去感受那种极致的苍凉？就如这篇《鱼吻》，她带着女子的纤细，用苍凉的笔调再次续写女子世界一个个离奇催人泪下的故事；这故事里有一个悲剧色彩的女子，这悲剧背后，又有着孙频作为一个女性悲悯的关怀，在精神世界的格局里，她站在现在弱者的一边，在悲剧重生处，为他们寻找一次生存的动力。这动力有对爱的绮恋与执着，对生命里温存的依赖。

命运的苍凉和悲苦。《鱼吻》以江子浩的童年为起点，他出生农村，以打工交生活费用，洗碗，刷墙，照看西瓜摊，整个夏天靠吃西瓜度日。一种急于改变命运的执着与隐忍，生活给了他太多的悲苦。最大的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裂，在江子浩突然达到人生顶峰的时候，他的人生出现转折，他的投资付水东流，女朋友也离开了他。更深一层的悲剧就是如此优秀俊美的男性沦落以欺骗女人钱财生存的境地。一层层深入下去，让人忍不住怜悯，像女主人公一般。

人总是带着向善，向弱的本性看待世界，我们总是嫉妒和畏惧强大，同情和悲悯弱小，当这两者冲突时，我们会义无反顾的现在弱者一边，江子浩的人生便是一个人的抗争旅途。其中，有肉体的折磨，有精神的折磨。“她问他问什么不提起你的过去，因为我过去受了太多的苦。”简单的的回答，饱含太多的辛酸。这苦楚不能与人诉说，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在乡村的路上卖鸡蛋换钱；在铁厂里在高温的铁炉前翻砂；在工地上的烈日下搬砖扛水泥；在饭店里洗成山的碟子。一个瘦弱的男生一个人在大学校园的食堂里悄悄吃剩饭；东奔西跑到医院卖药；一个人粉刷了一间大食堂。一个年轻的男人拿出所有的钱去开矿，他在赌博；结果输了，欠债；什么都没有，几天吃不到饭，走投无路。漂泊，在各个城市间漂泊，没有归途，没有温暖。至今没有人收留他。没钱吃饭时，每天以凉水充饥。曾在宿舍里感冒得昏睡三天三夜，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吃任何药，直到自己退烧痊愈。这种弱小与强大命运悲苦的对抗，赢得与失去的落差，在此刻使生命拥有了盛大的悲剧意味，人生变幻况味的悲凉。

是一张太漂亮的面孔把他的命运一步一步逼到了这样一个肮脏的角落？他太苦了，选择了妥协，选择了一条简单便捷的路，这有着贪婪，他不想在窘迫和受苦，他前半生受了太多苦。他放弃了抗争，以一种自抛自弃方式的报复来行走。从优秀桀骜的孩子到自信优越的毕业生，到以吞噬情人的血生存的中年男性，近似翻天覆地的堕落。从小便经历人生的痛苦，看人脸色，他过早的了解了人性的丑恶，阴暗，凉薄，捧高踩低，这是他最敏感和最脆弱的神经。他默默忍受一个人的孤独，去对抗命运，他终于成功了，他所有的力量都用完了，但他又失败了，他沉沦了。当他从生命悲剧中解脱出来他又走向了爱情的悲剧，当他想安定下来像给爱的人幸福的时候，他只有再次骗别的女人的钱来给喜欢的女人幸福，这幸福饱含了多大的戏剧化，美的残酷，美的苍凉。

爱情错位的悲剧。她有一直追寻他，追着他的脚步寻找真相，又独自承受真相，亦如文中所说，她是唯一与他共患难，即使知道他的窘迫也不愿离开的人。他们从相识到真正意义上在一起都在经历着折磨。最终他将面临法律审判，她将面临失去最爱人的痛苦。

孙频几乎所有作品的主线都是沿着爱情悲剧这一主线发展。《鱼吻》依旧如此。主人公“我”从开始便是爱情的受骗者，她从细节终于知道寻找真相的方法带着心里的挣扎去查找江子浩的过去。她想知道又害怕知道。该来的都来吧，还有什么没有来？快来吧，一次性都来吧。还有什么？戏剧性的是这个她以为堕落到极点的男人却用最后一次堕落为她塑造幸福。

一个女子对爱情的执着促使她必须知道真相，即使那真相是嗜血的。而当一切真相赤裸裸的摆在面前时，她们依然以大无畏的爱去谅解和收容。因为他们的爱太辛苦，太偏执。在男权为中心的世界，女子将生命的赌注放在喜欢的男子身上，爱情是一生全部的依托。当所有的美好都像奔赴一场盛大的死亡，明知道他是那么劣迹斑斑的，但是她依然选择去爱，坦然的接受对方的一切，高雅的挂在云端的，卑微的沉在发霉的沟壑里的。而他用一种伤害去实现一种幸福。当他决定做最后一次就不再做了，此刻偏偏出事了。他们终究都是不能幸福的，她们都在爱情的枷锁里依靠，又不能将这份爱情持久。怎么能够幸福，为什么相爱不能幸福，他们付出的一切都成了一场泡影，在这其中他们顾影自怜，他们自以为是的为对方着想，却悲惨的匆匆收尾。他们刚从各自的生活里释放出来，还来得及享受爱情的幸福，又被扔进了有一场悲剧里去了。

“谜底到来的时候，他们走在路上。读长长的信，路两旁落叶纷飞……”当谜底揭开的时候，他们是否真正感觉到了一种爱情的皈依？孙频的小说将悲剧写的唯美，带着绝望，悲悯，爱。结局是美的，现实是残酷的，在爱情的境界里他们终于达到了完美，在现实中却是无尽悲怆和未续的人生路途。一场悲剧的爱情与命运的悲剧就这么延伸着，没有归路与救赎。